1、掌掴(1 / 2)
“我……”
苏芙蓉费力张嘴,才发觉浑身已无半分力气,而那折磨得她死去活来的痛楚,竟也不知何时渐渐消逝。
一同消逝的,还有她的生命。
此时此刻,她清楚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时间在一点点散去,像指尖流沙,风中云絮,轻得一碰就散,一握就碎。
苏芙蓉又动了动唇,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身体轻盈起来的同时,意识渐渐朦胧,仅剩手心一点遥不可及的余温,仿若寒夜里茕茕孑立的烛火,温暖又飘摇。
是那人的手么?
苏芙蓉心头微动,忽听渺远苍穹中传来一道悠远的声音,黄钟大吕似的,偏又含含糊糊听不真切。
“……宿世功德……万人敬仰…………腰缠万贯………………新生可得,不…………”
苏芙蓉努力睁眼,却只听得“新生”二字,意识越发模糊,终于沉入茫茫混沌。
与此同时,手心那点余温的主人止不住颤抖起来,有红色水滴一颗颗砸落,又在半空消失无踪。
那双赤红的眼睛不知睁了多久,但始终一眨不眨,牢牢盯着苏芙蓉,像溺水者望向唯一的浮木。
直到此刻,视野中长长的睫毛费力翕动,终于蝶翼般轻轻落下,遮住了那双痛楚中犹带着明亮火焰的眸子,也带走他眼前唯一的光彩。
“芙蓉……”
他无声低唤着,身形渐渐委顿下来,像倾颓玉山般倒在苏芙蓉身边,仅余十指相扣。
如能再见,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只求诸天神佛,慈悲怜悯。
只求你,许我如愿……
***《缂丝帕》***
三丈高的画舫在湖面上缓缓滑行,荡起阵阵涟漪,惊得湖中游鱼四散开来,甩着尾巴潜向深处。
画舫最上层的甲板遍铺竹席,四角燃着香薰,有婢女跪坐在侧,纤手烹茶。袅袅茶香和熏笼里的淡雅香气混合,使这处小小的露天茶室显得格外雅致。
一片静谧里,苏芙蓉忽的打了个冷颤,抬手捂住胃部,面露痛苦。
“怎么了?可是品茶太快不舒服?”
温润男声响起,透着股不怎么真诚的关切,紧接着递过来一杯热茶,碧绿色的茶水在白玉杯中氤氲,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此茶名唤‘空山新雨’,是皇兄特赐的贡茶,先苦后甘,回味悠长,饮之可使人忘忧。”
苏芙蓉抬眼望去,只见茶桌对面的男子目如朗星,黑发以玉冠束起,上面还镶嵌了两枚水色通透的红玉,越发衬得他面容英俊,一派骄矜贵气。
可惜扒开外面这层皮,内里应该全是渣渣……
苏芙蓉暗骂一声,抬手接过这杯茶,借着观察茶叶的动作垂下眼,遮住眸中复杂思绪。
她穿越了!
还穿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姑娘身上。
这姑娘也叫苏芙蓉,是皇商苏家的嫡长女,虽然娘亲早逝,却被苏父捧在掌心,千娇万宠地长大。衣食住行,处处精致豪奢,甚至因家中皇商的身份,有些地方比皇子公主还来得气派享受。
这般随心所欲地长到十七岁,有次外出踏青,苏芙蓉偶遇贤王柴傲天,隔着帷幔远远望见,不知怎的就一见倾心了。
她从小长到大,在苏家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想要星星月亮都有成群仆婢抢着搭梯子。现在有了意中人,也不拘束自己,只着了迷似的追随。什么奇珍异宝、古玩字画,流水似的往贤王府中送,那叫一个豪掷千金。
自古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何况原身的苏芙蓉有钱有貌,并非无盐。
奈何贤王柴傲天是朝野上下有口皆碑的风雅人,不喜这般直白热烈。虽碍于自身修养不对苏芙蓉说什么难听话,也尽量避开,但凡有人问起,只说她小女儿不懂事。
苏芙蓉都十七岁了,正是待嫁的好时节,哪里听不懂贤王的拒绝?苏父更是成日里苦劝,甚至以死相逼,求她放弃。
一向对自己千依百顺的老父竟这般绝情,苏芙蓉又羞又怒,哪里肯听?
非但不听,她还送出去一条贴身用的缂丝帕,对柴傲天明示相思之情。
结果就是这条缂丝帕惹了祸,以至一发不可收拾……
苏芙蓉按住胃部,感受着手底下的痉挛颤抖,脸色越发难看。
缂丝乃是丝绸精品,很长时间里一直作为皇家供奉,且只有帝后能够使用。在民间甚至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谁家姑娘出嫁时有一件缂丝绣品,那是能吹嘘半辈子的荣耀。
然而经历前朝战乱后,缂丝技术失传了!即使近百年来有能工巧匠集思广益,寻求复刻之法,也只能仿其形而不能仿其神。
有鉴于此,前朝流传下来的缂丝之作更是重金难求,每当现世,必引起众多权贵争相抢购。
苏芙蓉这条缂丝帕,就是家里传下来的珍品,其上一面绣着碧叶红莲,一面绣着鸳鸯成群,非但雕琢缕刻,宛然若实物,而且用十几种彩线铺陈过渡,色彩极为自然。
最妙的是,将这条帕子对光细看,背面的鸳鸯就游在了正面的莲叶之间,合二为一,栩栩如生。
这种缂丝里的精品,何止千金难寻,简直万金都难买!可惜就这么送出去了……苏芙蓉想想都替原身肉疼。
就是这么贵重的一条帕子,到了贤王柴傲天手里之后,不知怎的还被宵小之辈窃去。
这贼人还不走寻常路,窃了宝物不想着闷声发大财,而是拿着这千金难买的帕子,背地里污言秽语胡编乱造,几乎把舌头嚼碎。那香艳故事多得,把护城河畔千棵老柳树都染上了脂粉气。
送出心爱之物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寻常女子不气得寻死觅活,也要以泪洗面。苏芙蓉却不然。
她非但不气不恼,还来了一手“将计就计”推波助澜,任凭“苏芙蓉倒贴贤王爷,背地里私定终身鲜廉寡耻”的流言满天飞,然后在流言蜚语中乘着一顶小轿进了贤王府的门。
就这么做了柴傲天的侧妃。
然后没多久便拖着流产后虚弱的身体饿死在荒凉小院。
啧。
想到原身进了贤王府之后的种种遭遇,苏芙蓉心头更加难受,她使劲儿闭了闭眼,将茶水一饮而尽。
热乎乎的茶水灌进胃里,登时将那股子火烧火燎的痛缓解许多,苏芙蓉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也不用别人劝茶,执起小巧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再次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横竖她现在除了自己名字之外,前尘往事一概不知,干脆就替原身了了这段孽缘,权当还她躯壳之恩吧!
“你……”饶是柴傲天一向以微温尔雅的形象示人,这会儿也有点绷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