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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106章 苏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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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伊莎贝拉睁开眼,立刻因为太阳穴的胀痛再合拢眼皮。她脑袋昏沉,眼底酸疼。噢,诸神呐,她皱眉。我现在一定挂着老大两个眼袋,像个三夜没睡,筋疲力尽的醉汉。但底下可没酒能喝,我也绝非身处地下。她抚摸身下凉爽的丝绸,疑惑更甚。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儿?我昏过去了?还是死了?克莉斯呢?绯娜的探险后来怎么样了?那个讨厌的艾莉西娅呢?

伊莎贝拉忍住不适睁开眼,勉力撑起半个身子打量房间。床很软,跟她在夏宫里的那张几无二致,下面一定垫了填充羽绒的昂贵床垫。被面与褥子都是丝绸,触感冰凉,细腻有如少的肌肤。被面上绣有低调的暗色刺绣,但房里太黑,她瞧不清楚。米黄的幔帐从大床雕花的四柱垂下来,遮挡伊莎贝拉的视线。屋里没有开窗,透过幔帐半镂空的薄纱纹饰,可以勉强看见六支肥短的蜡烛正安静燃烧。空气里有股隐约的淡香,伊莎贝拉猜测是某种熏香。帝国人专爱点这玩意儿,安妮的鼻子因此受过不少罪。不过屋子里的香味很温和,温柔而内敛,比起绯娜公主价值不菲的熏香,更加让人舒适。

我们得救了?

伊莎贝拉最后的记忆是关于克莉斯的。有东西在暗处盯准了她,当时自己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现在……伊莎贝拉急切起来,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颈椎处爆发的刺痛让她尖叫出声,重新躺倒。她噗地倒进及肩宽的天鹅绒羽毛枕头里,眼前天旋地转。克莉斯严肃俊美的面容挥之不去,浑浊的冥河水渐渐涨上来,面貌狰狞的鬼魅在她肩后张牙舞爪,活像她是它们操控的人偶。

石刑,与父亲决裂,害母亲受辱的痛苦记忆翻涌上来。伊莎贝拉捂住嘴,努力咽下其中的苦涩。泪水滑落,滚进唇角。也许这就是不该有的爱恋理所当然的滋味。伊莎贝拉闭上眼,任由眼泪流淌,不愿擦拭。

都是这些罪恶的念头害的!她抿紧嘴,偷偷啜泣。一定是我多年以来过于思念母亲,才会对女人……伊莎贝拉不敢去想那个字,仿佛只是触碰念头,也会让死去的母亲因她蒙羞。她蜷紧身子,暗暗向月神祷告。

愿您宽恕我。

伊莎贝拉默念。她下意识去摸母亲的吊坠。跟惯常穿着的奥维利亚服饰不同,伊莎贝拉现在身着帝国式的丝质睡裙,胸前的布料被挖走一大块,她的手毫无阻碍地触到胸前的沟壑,那上面空空如也。

伊莎贝拉惊坐起来,慌乱中她撞到大床的靠背,悬挂幔帐的金钩摇晃不已。伊莎贝拉手忙脚乱,她粗鲁地撩开帐子,高声呼唤。

“来人呐!有没有人?”伊莎贝拉大喊,嗓音像被沙子磨过一样粗哑。她将两条腿搬离铺面,垂到床沿外。木门吱呀开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人进来了。伊莎贝拉唯恐来人走掉,将自己锁在连只人偶也没有的幽暗房间里,顾不上穿鞋,赤脚落到地面要去追开门人。孰料她的双腿就跟脚下的长绒地毯一样绵软。伊莎贝拉“哎哟”一声委顿在地,胳膊肘磕在刻满浮雕的床沿上。她弄出的动静惊扰了到访者,来人的脚步声急促,软底便鞋踩在地毯上,沙沙轻响。伊莎贝拉迎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来者胸前闪亮的大学士徽章让她愣在当场,一肚子问题全都梗在了喉咙里。

“诸神保佑,你醒了。”拉里萨大学士面泛喜色。她三两步走过来,弯腰握住伊莎贝拉的胳膊,要将她搀扶起来。伊莎贝拉的皮肤被大学士濡湿潮热的掌心触到,她猛地醒转,慌忙抓住背后的床沿。

“我可以的,我可以自己起来。”

拉里萨大学士仿佛听不懂她的话,执意要扶。伊莎贝拉只得抽出手臂,大学士愣了一愣,换上勉强的微笑。“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奥维利亚的风俗,但事发突然,今年又这么热,营地里实在找不出更保守的睡袍了。”

一位大学士,大陆上最智慧的人,居然为了一条裙子向我道歉?伊莎贝拉的脑筋顿时停摆。大学士显然误会了什么,她甚至把手藏到背后,偷偷在绸织成的大学士袍上蹭掉手心的汗。

“你刚从昏迷中醒来,需要多休息。我在解毒剂里放了龙葵,一会儿你会很想上厕所,不要离开房间太远微妙。”大学士环顾卧房,仿佛马桶就在室内。她走到燃着肥蜡烛的长桌前,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只听得“咔哒”轻响,房内忽然大亮。伊莎贝拉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床前立了一个木架子,架上有一个浑圆的玻璃灯罩,此刻里面萤火虫一样游走的小光团正粒粒大放光明。

这才不是什么萤火虫,伊莎贝拉推测。世上哪有这么明亮耀眼的虫子,只有神奇的秘法才能创造眼前的奇观。她移开视线,几个呼吸的工夫,秘法灯光便在她的视野里留下好几粒固执的光点。她眨了眨眼,努力适应越来越明亮的房间。

“我习惯夜读,灯有些亮。”大学士向她解释。她捏着一小块金属板走过来,拇指拨动中央镶嵌的小木球,灯光在轻微的咔哒声中缓缓暗下去,停在怡人的亮度上。伊莎贝拉惊奇不已,回头打量灯罩中游走的微小光团。它们依然稳定,只是变得温和,与总是跳动不休的烛火、油灯截然不同。

神迹一般的秘法!要是黑岩堡也拥有这么一盏,安德鲁和泽曼学士的夜读也会轻松许多。前两年,安德鲁视力下降很快,时不时眯着眼看东西,每次父亲发现都要责骂他。

思及家人,松海旁伟岸城堡的身影拔地而起,伊莎贝拉想起她的小喷泉,放置母亲遗像的矮柜,还有她与母亲遗像交谈的日日夜夜。因为大学士的到来而短暂潜伏的急切再次涌出来,占据她的心房。

“大学士。”伊莎贝拉不顾腿脚酸软,走出几步,结果膝头软倒,跪在大学士面前。拉里萨大学士吃了一惊,连忙扶住她。“没事的,慢慢来。有我在,都会没事的,我会帮你。”

“谢谢,您真是个温柔的好人。”伊莎贝拉鼻子发酸。她自幼丧母,父亲虽然爱她,却始终严厉拘谨,底下更有幼弟需要她庇护,她不得不常常勉强自己,即便害怕,也得硬装坚强。回头想想,今日竟是首次得到来自尊贵女长辈的爱护。伊莎贝拉自认心底存着奥维利亚公主应有的骄傲,但泪珠还是不争气,一个劲儿地在帝国大学士面前滚出来。

实在是太丢人了,怎么能在大学士面前……伊莎贝拉用手背抹去泪水,致以抱歉的微笑。

“对不起,我平常不会这样的,您待我实在太好,一不留神……”

“没事的,我都知道,你是个善良又勇敢的好孩子,为了保护家族和弟弟,自愿来到异国为质。”拉里萨大学士眼望伊莎贝拉,她花白的头发让她看上去饱含智慧,因笑意微微下垂的眼角温和慈蔼,正如伊莎贝拉梦境中生母的凝视。伊莎贝拉心中一片酸软,她强忍掉泪的冲动,用力吞咽,借以缓解喉头的哽咽。过了好几个呼吸,直到情绪稍微平复之后,这位小姐才敢开口。

“请问您……您有没有看见我的项链……我是说上面的吊坠。它对我很重要,我晕过去之前肯定还戴着的!不不不,我不是在怀疑您……”

“你是说这个吗?”

拉里萨大学士变戏法似的从她学士袍的大袖子里掏出母亲的吊坠。伊莎贝拉喜出望外,一把抓了过去,全忘了礼节。她将宝贝吊坠捧在手里,反复抚摸查看。没有丝毫损坏,上面依然留有人的体温,就像往常那样。伊莎贝拉将吊坠摁在胸前,尽情享受它温热的触碰。等等,我在做什么?我还没有谢过大学士呢。这可不是教养良好的奥维利亚女孩儿该有的行为。

伊莎贝拉羞了个面红耳赤,连忙低头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好孩子,在我面前不用如此拘谨。我们可以……”拉里萨大学士顿住,斟酌用词。片刻之后她望向伊莎贝拉的眼睛,她灰蓝的眼睛直视伊莎贝拉,里面有种伊莎贝拉读不懂的情绪。伊莎贝拉的心莫名狂跳起来,她别开视线,为自己与长辈对视的唐突行为暗暗自责。

“倘若我让你感到紧张,我可以道歉,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不不不,不是您的过错,您无需对我如此……”伊莎贝拉本想说友善,但这样一来岂不显得自己是个受虐狂?她只得生生打住,不好意思地笑笑,强行掩饰过去。天呐,简直是个手足无措的乡下丫头。伊莎贝拉一阵绝望。

大学士反倒笑了。她的睿智与威严原本积雪一样压在眉宇间,她的微笑令冰雪融化,露出底下青绿的草原。她其实有种充满智慧的美丽,伊莎贝拉为之惊叹,不由跟着微笑起来。

“好了,没错,就是这样。”拉里萨大学士握住伊莎贝拉的肩膀。她用力不大,却握得极牢实。大学士比伊莎贝拉略高一点儿,身上有股墨水的味道。这是书香味,伊莎贝拉清楚,常年泡在藏书楼里的弟弟有时也会有这味道,它让伊莎贝拉觉得亲切。

“你只身来到帝国,一定吃了许多苦。”拉里萨大学士松开伊莎贝拉的肩膀,拉出长桌前的木椅子。椅子座位上绑了绣工繁复的靛蓝座垫,深褐的扶手上木雕凸起。伊莎贝拉认得扶手上被磨得光洁发亮的木雕,那是白刺玫,和母亲吊坠上的极为相似。她心脏突地一跳,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照大学士吩咐就座。

“不用担心。”大学士看出她的不安,但她怎么可能猜得到伊莎贝拉的心思?她接着说道:“你在我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甚至可以更自由,不必拘束。我可不是恶毒的继母。”大学士被自己的笑话逗乐,然而她此时的笑容与先前完全不同,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利。伊莎贝拉怔住。大学士未觉不妥,她眨眨眼,轻描淡写地将冷酷的微笑抹了个干净。大学士平静注视着伊莎贝拉,探究的视线落在她眼里。

“你可以依靠我,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好吧,既然是大学士本人的承诺……况且,我询问的是一位女士,可不是要不知羞耻地打探未婚男子的去向。伊莎贝拉偷偷捏了捏掌心,定下心神,佯装平静询问。

“您知道,克莉斯……我是说,克莉斯爵士,她……”

拉里萨大学士眼里的光芒暗了下去,她的愠怒虽只一闪而过,却再明显不过,恰似乌云晃过湖心投下的不详阴影。伊莎贝拉不得不止住话语。

出了什么事?克莉斯是莫荻斯大学士的女儿,秘法师的朋友,她博学又冷静,尊敬秘法与学士。伊莎贝拉想不出她与大学士交恶的理由,可拉里萨大学士听到她的名字时,神情仿佛看到了厨房里的脏老鼠。

“她不在这儿。”拉里萨大学士说着,拉开床头的抽屉。抽屉正中躺了只金色的小铃铛,上面雕有衔着橄榄枝的娇小雨燕。这组合可不常见,雨燕是大陆北方的鸟儿,奥维利亚的象征,然而奥维利亚酷寒的森林里可长不出橄榄树来。正在伊莎贝拉疑惑的当口,拉里萨大学士竖起金铃,轻轻摇晃。铃铛发出一串悦耳的清脆鸣响。大学士将它放了回去,对伊莎贝拉解释。

“我喜欢清净,仆人都在外面候着,需要他们的时候,摇铃就好。你要喝点儿什么?你昏迷这么久,需要补充水和盐。起司和牛奶怎么样?乳牛在奥维利亚也算常见了,你该不会乳糖不耐受吧?”什么是乳糖不耐受?伊莎贝拉疑惑。大学士看透她心思,耐心询问:“你喝过牛奶之后会腹泻吗?”伊莎贝拉摇头。脚踩软鞋的侍女吱呀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进房间。她在银白的长绒地毯边缘站定,双膝微曲,行了一个女仆的问安礼。大学士转向她,下令又快又准确,伊莎贝拉不争气地想起克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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