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4(2 / 2)
李仙尘顺势拖住程怀憬衣袖,抬脚就往外走。十四郎迟疑着,往前跟了两步。程怀憬扭头看了一眼十四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十四郎抿唇,手按在剑柄上,随后一声不吭的送他们出了门口。
天热,李仙尘是坐了马车来的。四匹马拉着车,车壁赫然挂着李家族徽,另有二十四个佩刀部曲随行。
李仙尘携着程怀憬的手,笑道:“虽简陋了些,但想必还不至太屈了五郎!”
陇西李家隶属三十二高门,更是当今顶级门阀!何来屈就一说!况他程怀憬眼下没落至极,来长安城三个多月,连份像样的举荐信都没能拿到。
程怀憬笑了笑,随李仙尘弯腰入了马车。车内布置得富丽堂皇,袅袅地笼着香,铺着柔软锦罽。四角放着小而精致的冰桶。任凭街上烈日炎炎,车内却一丝晃动都没,反倒从头发丝儿到脚下帛履都感受到凉风习习。
“二十三郎好享受!”程怀憬倾身浅笑。
李仙尘轻摇白玉柄麈尾,也含笑点了点头。“须不是会享受!人生在世,譬如枝头那只鸣蝉,朝生而暮死。倘若有生之年尚且不能从欲,不能行乐,那么……生有何欢?”
程怀憬原本正倾身垂眸,闻言一怔,霍然抬起头来。
李仙尘反倒又淡淡地将话头拨了个方向。“待会儿见了族叔,五郎你不必拘谨。族叔这人,少年时弃笔从戎,很是粗旷。不甚讲究礼教!”
“谢二十三郎指点!”
“无须如此!”
李仙尘淡淡地摇着麈尾,眼角轻微下垂,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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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整。
程怀憬与李仙尘站在金殿白玉阶下,见到了李鸿乂。程怀憬这才明白,李仙尘口中所谓的“粗旷”二字究竟是何意。
李鸿乂一身武将打扮,穿着朝服,头顶貂蝉帽,行色匆匆地走出来。一不兜搭朝官,二不旁顾左右,笔直地路过二人就要往栓马处走去。
李仙尘忙在后头扯高嗓门喊了一声。
“族叔!”
李鸿乂皱眉,回头望来。虽是五十余岁,但是看起来约只有四十许。一双豹眼,李家标准的容长脸儿,眼角耷拉着往下垂。颌下胡须在日头底下竟隐隐泛出一点紫色。
李仙尘带着程怀憬快步赶上,然后又笑着引荐道:“这位是河间程五郎,今科也要下场,与侄儿是同科。”
“哦。”李鸿乂淡淡的应了一声。
卫尉李鸿乂原本不耐烦。他今日在朝中站了许多时候!最近渌帝一直不曾临朝,朝中那些文官们闹腾的很是凶猛。早几年渌帝便沉迷丹药,常自制红丸,有时竟然以怕耽误了红丸出炉为由不来上朝。但半年不露面,确实绝无仅有。如今已经引起了人心惶惶。
但这些于李鸿乂而言,都是废话。圣上不临朝,官牒折子不是一直都照常批下来嘛?也没短了这些朝官们的俸禄!要他说,中宫旻皇后的批语反倒更简洁,利于行事。
今日在朝堂上,他光是看那帮文官口诛笔伐就废去了一个多时辰。他一直站在下头,腿都麻了。满耳朵之乎者也,听得他头皮疼。
再者,他今年春上疝气发了,一直闹腾到盛夏,憋不得尿。每日早朝前他连口茶水都不曾喝,即便如此,今日耽搁了两个时辰,他也忍不得了。
李仙尘喊他时,他实际上正憋着一泡尿。
因为以上种种缘故,李鸿乂望向程怀憬的目光十分冷淡。但是一瞥之下,他猛地皱起眉头,惊诧道:“这位小郎君,瞧着竟十分面善!家中是谁在朝中曾做过三公?”
“不曾有,”程怀憬躬身行礼,语气淡淡。“河间程家已有四十余年不曾出仕。”
“那就怪了!”李鸿乂说着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猛然抬头。“你这小子没说实话!”
他用词十分粗鄙。倒也不算恶意,只是说的口气很冲。
“先帝时期的大司空姜度姜大人,与你家可是有姻亲关系?”
“正是外祖。家母是其嫡出第四女。”
“哦,老子就说嘛!”李鸿乂一副恍然大悟状,高声道:“你这小子,面皮倒有七八分是从姜度脸上剥下来的。”
程怀憬容貌肖母,也酷似其外祖姜度。光帝时,大司空姜度曾有朝中第一人的美誉,被人评价为醉如玉山倾颓,触目如见琳琅珠玉。
此刻程怀憬站在白玉阶下,衣带当风,潇洒裙屐少年,活脱脱宛若当年姜度再生。李鸿乂曾与姜度同朝为官,自然一眼识破。
他这声喊破后,李仙尘在旁也诧怪地一敲麈尾,高声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程五郎你瞒的为兄好苦!”
程怀憬只得苦笑。“因是外家,况弟出生后不久,外祖一系便已获罪,举族流徙南疆,所以不曾提起。”
“那就怪不得了!”李鸿乂说着倒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姜大司空那时脾气可不曾这样和婉,说话时每个字个顶个的硬,恨不能将这青砖地,”他手指向阶下砖地笑道,“戳出个窟窿来。”
李仙尘仰头大笑。
程怀憬也只得好脾气地一笑。
“既然是故人子弟,那就不必见外了。你且与二十三郎一道,来府里吃茶。”
李鸿乂边说边大步流星,匆匆上马。
他这泡尿,实在忍不得了。
他勒转马头,回头见程怀憬仍立在原处躬身送他,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若不嫌弃,今日便在我府上住下也可。老夫先走一步!二十三郎你且领着这位小程郎君过来,府里头的马车你晓得停在哪里。”
“是!”
李仙尘弯腰,施施然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