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大结局下(1 / 2)
最快更新凤御凰:第一篡后最新章节!
大魏扬州城
扬州自建都开始,就兴盛商贸往来,尤其是在古城路,商铺林立,延街的商贩摆满扬州河道左岸古城路西路,游人更是络绎不绝。
无论大魏与苍月之间的战争引起怎样的动荡不安,都对他们来说,只要战火不绵延到此,照样享受醉生梦死的日子。
更何况,苍月摄政王曾三番两次颁下摄政王令,不允许扰民,甚至要保护当地的工商农户,被苍月占领的通州、柳州等地已恢复百姓的正常生活,苍月的朝庭正加大抚民政策,拨下银款鼓励当地的农户及早开始恢复耕种,并减免了三年的赋税。
从柳州到燕京的官道全部开放,供南北客商使用。
倒是一墙之隔的汴城,反而承受着战乱的祸害,百姓流离失所,城内哀鸿一片。
如此大的反差之下,在大魏南方诸城,有五成的百姓希望苍月大陆早日统一。
扬州桥位于古城路中道,是一座镌刻着扬州历史的石拱桥,是连接扬州东西的交通要道,在这里,林立着几百年来扬州御赐的贞节牌坊,一面面皆代表着扬州女子恪守妇道的历史痕迹。是南北过往的商人、游客眼中的一道亮丽风景。
扬州桥右岸古城东路,是大魏最著名的扬州大米的批发之地,这里的米商从农民手中收购大量的粮食,囤积后,在这里出售给来自各地的经销米商。
因此,在扬州河上,每日停靠着上千艘运输米粮的小船。
可今天,天蒙蒙亮,河道两岸已然是人山人海,河道内的小船更是被清理一空,一群仕族私募士兵把守着两岸各个河道叉口,不允许任何小船驶进扬州河。
左右岸上围堵的百姓从私募将士耀眼的服饰中,一眼便认出,着红色戎装的是代表古卫扬的古家军,黑色的是建州的清王府的铁血护卫。
建州清王府的清王御舫于辰时入了扬州的内河道,前方有八艘战船开道,中间有数十艘四层高的画舫紧紧相随,画舫上的旗帜只乎包含了大魏南方各家仕族的族徽,最后,还有古卫扬的五艘四层高的战船压阵,这样的声势,百年未见。
两岸的戎线之外已围满了好奇的百姓,便是在扬州桥上亦挤得水泄不通,十分热闹,大家都争相一睹这百年来极为罕见的盛况。
码头,空旷场地上已铺满了红色的地毯,两旁尽是姹紫嫣红。一群衣冠楚楚地大魏仕绅名流正规规距距地站候着——
“你们瞧,那不是喻官人么,什么时候成了大官了?”人群中,隐隐有人注意到,扬州首富喻守坚竟一身官袍站在迎接官员之首,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紫衣少妇,年纪极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众人无从断定这妇人的身份,可以与喻守坚并肩而站,迎接贵客。
“喻官人身后站的还是扬州盐运史大人!”一早就霸住最佳位置的中年妇人忙不迭地炫耀着自已的见多识广。
一人马上回以鄙夷,“我说高掌柜,认花眼了吧,那哪里是官袍,我祖上也出过六品官,大魏的朝服里襟是深蓝色,你看,喻大人袍子里露出的里襟分明是白色!”说完,便是一脸看着头发长见识短的不屑神情。
那妇人不依了,眯着眼瞅了半天,冷笑,“赵掌柜,该是你眼花了吧,仔细看看,喻大人身后的盐运使大人的官袍跟喻官人的一样,这官袍我虽认不得,但盐运史大人可是我们扬州秦王叔座下的大红人,你可别说我认错人……”
站在妇人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颔首赞同,“没错,那确实是盐运使大人,我们每年要交多少的河道税,自是认得……”
低低的议论之声悄悄散开,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一声,“那是苍月的朝服……”
“胡说,你个婆娘,不要命了,乱喊乱叫!怎么可能是苍月朝服,谁敢找死,如今扬州可不同往日,皇上都迁都了,谁敢在这穿苍月的官服!”
“我瞧着也象是苍月的,往年没打战时,我随东家常走燕南城,见过……苍月的朝服胸口绣是的雄鹰,而我们大魏是用蟒……”又有一人开口赞同那妇人的话,但似乎对自已这一番言辞略有几分忌惮,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便被旁人的议论之声压了下去。
但女人们通常口无禁忌,关于是苍月的朝服还是大魏的朝服之争,一时平息不下,又有一个妇人道:“对呀,你们看,那里还有一群大官伫着呢,他们的官袍好象跟喻大人的完全不同,诺,不仅是时襟是蓝色,连袍上地绣的图案也是不同……”
男人们沉静了下来,只好默默听着一群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指点点。
“这些人面生的很,不会是汴城来的那些官吧,听说皇上迁都,这些人正准备在这置产,东街头的那些大宅子如今都涨了三成……”
“什么面生?你瞧仔细些,中间坐的正是傅王叔,您瞧瞧,赶情傅王叔这风流架式,是来看戏来着!”
“前头歌舞,后头有戏压轴,你方唱霸我登台,敢情,今天我们这伙都来对了!”人群中,一个秀才装模作样地摇头摆脑,令一群妇人们齐齐发出愉悦笑声。
众人循眼一看,许是今日歌舞太热闹,加上傅王叔领的那群大魏朝臣站的位置偏了些,现在,众人才瞧见,傅王叔正舒服地靠坐在一张长榻上,边上跪着五六名年轻美貌的侍婢,身前的长案,摆了几个个小叠,因为隔得太远一时之间看不清,但众人也猜得出,那都是看戏时的必备的瓜果、凤爪、酱鸭舌之类的。
但,让因为傅王叔所观赏的戏台被重重帷幄遮住,让不少男子感到有些感到失望,“哎,听说几月前傅王叔寿旦,宴上有傅王叔的一个小妾,身无寸缕表演,不知今日,会给什么惊喜。”
另一个男子听了半晌妇人们的噪声,早已烦了,听了这话后,冷笑,“兄台,今日这场合,怎么可能会唱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戏?何况,这戏台的帘子都抵得上一堵墙了,恐怕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难说,兴许清王殿下和古候来了,戏就开台了,届时,傅王叔让奴才们揭了戏帘,让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有幸一睹王府大院里头唱的戏!”
一个稍年轻的男子低低一笑,神情略带神秘,“你们都错了,这帷幄里头可不是什么戏,而是一个失贞的妇人,都绑了六天了,今天是第七天,一会太阳落山,就要施以火刑!”
“啊,兄弟,说详细些,我们可以从外县来盘米的,还道是来得不巧,今日的米铺全关了,原来有这等热闹可瞧!”
……
离中心码头约几丈外扬州最著名的德纯夫人贞节牌坊下,傅王叔秦河一手支颐,一手漫不经心地抚着侍婢的长发,眸光从帷幄的缝隙中,阴晴不定地看着那个被缚在一根耻辱柱上的女子——凤繁星!
在凤繁星逃出扬州后,他不惜花费重金聘请江湖高手捉拿,在等候消息的过程中,他曾无数次幻想,捉到这个女子后,是象对卫语迟那样挑了四肢的筋脉扔弃在恶臭脏乱的地窖中任其自生自灭好,还是直接凌迟个三天三夜,聆听她的惨叫声——
在种种血腥的幻想中,他的脑子里甚至游戏浮出一种最残虐的报复方法:在傅王府的大门前,架起一口大锅,装满八分满的冷水,让人浮着,却不会溺死。而后,将她剥个精光,喂足了软骨散,放进大锅里。再用小火,慢慢煮着,因为不缺水,就算饿上七天,人也未必会死,但却会慢慢将人煮熟,那个过程极为缓慢!
真正让人恐惧的不是死,而是等待死亡的煎熬。
可当公子无血将凤繁星掷于他的足下时,看着原本珠圆玉润,肌肤欺霜赛雪的她仿如一株被烈日蒸干的昙花,原本娇艳的花瓣失去了所有的水份和润泽,枯萎得毫无生气。
他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若说他心里只有痛快……也未必!
他只知道,当他捏住她的下颌,迫她抬首,对上她空茫的一双眼睛时,他心里震颤着,酸酸疼疼,道不清、意不明,竟是呆怔地看着,许久,方怔怔地问出声,“你……出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般……狼狈?”
“她是在柳州出了些事……”公子无血是江湖中人,有特有的敏锐的直觉,他感觉到秦河似乎对这个女子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自然不敢全部交代事实,只道自已在柳州胭脂巷找到凤繁星时,正准备带回,却被贺锦年的人围堵,公子无血自然夸大了他与贺锦年交手的情况,最后,他表明,他虽然重伤了贺锦年,可惜四爪墨龙钥被戴少铭所夺,他们一群人只能拼死带回凤繁星。
以傅王叔秦河的能力,自然无法追查到事实真相,但秦河看到瘦得脱形的凤繁星。也大抵猜到她所受的非人折磨。
秦河当时竟鬼使神差地蹲下了身,抚了一下她干涸的唇瓣后,突然就吻了下去,凤繁星的动作极快,一闪就避开,眼里全然是关不住的震惊。
同时,秦河被自已这种受虐后反而恋上施虐人的贱相所惊,只觉一股股空乏寒意窜上心头,他甚至勿略了方才凤繁星避开他那一吻时,没有用任何力道,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他的掌控。
而整个大殿的人,傅王府的管事、奴才,包括公子无血带来的一群江湖中人,个个目瞪口呆,也没留意到方才凤繁星的动作极为干脆利落,与她茫然、呆木的神情完全不同。
“把她关起来!”秦河缓缓直起腰,眸中冰雾散开,伸出手慢条厮理地接过侍婢地帕子,拭去方才接触到凤繁星肌肤的几个指头,接着,将帕子一扔,神色一派平静淡然,唯有唇线,紧紧抿住,转身,抚袖而去,刚出了大殿,胃腹突然一阵难受,来不及避开众人,就直接吐了出来。
回到书房,在侍婢的侍候下漱了口,喝退众人,独自在书房发呆,心里说不清楚地堵,好象积在腹中的那种恨找到了出口后,可任由他渲泄之时,却发现,吐尽后,心里空得难受!
他何曾如此过——
对自已如此犹豫不决,秦河给了自已一个答案,这决不是对凤繁星同情或是余情所致,倒象是一种盼了极久的东西,突然有一天真的放到他的面前时,他反而不知道应如何对待。
一时之间,或杀或剐决定不下,惟,命人将她关到地窖之中,待他想好了再处置!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理清自已乱成麻的心绪时,赴定州刺杀秦邵栋的死士拼死传回消息,赤水江九鲤弯一役几乎全军覆没,这倒让他一下子将自已的情绪从郁闷情怀中抽了出来。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密函,从零零碎碎的情报里分析着消息的可靠性,在确定消息无误后,冷静之下却是惊涛骇浪,他与秦邵栋相熟多年,他知道秦邵栋没有这个能耐。
他迅速招来了公子无血,问起了他在柳州与贺锦年交手时的情况,确定了那个突然出现在赤水江九鲤弯上的少年,很可能就是贺锦年。
且呈回来的密函上曾提及,贺锦年曾公然在河道上声称,她此行,乃是千里寻夫!
寻夫?在大魏,不少男妾自称为妾身,称对方为夫君,但贺锦年堂堂一个统领三军的摄政王,愿自降身份,称对方为夫君,让秦河感到有些可鄙可笑,但他已然断定,在鲤鱼弯上给他一个痛击的必定是顾城风。
他手下的一群谋士对此深有疑虑,认为,一个驾崩的苍月帝王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大魏定州。何况,苍月正在攻打汴城,身为统帅的摄政王怎么可能抛下几十万的大军,孤军深入大魏,只为了儿女之情。
可秦河,比谁都相信,顾城风一定活着,在苍月大陆上,无奇不有!
既然顾城风还在这个世上,且又是在大魏境内,这于他,几乎是天赐良机,让他报十年之辱。
卫语迟——这个名字现在已是在心尖上带毒的芒刺!
秦河自认与顾城风无仇无怨,甚至近十年来,他与苍月的商贸往来,可谓是双赢,顾城风竟在他的枕榻之边埋下一个女子,给他下了十年的魅毒!
再加上一个凤繁星,那一夜的折辱象一棵毒蔓生了根般在他的身体发芽,疯长,以至于,他现在连个女人都不敢碰,一到裸裎相对,脑子里便被灌满那夜被男子贯穿的肮脏和羞耻。
他原本想在扬州摆下一道请君入瓮之计,届时将顾城风和贺锦年一网打尽。
却发现扬州城里早已风云暗涌,以喻守坚为代表的扬州富户突然之间身边多出很多私募兵团,朝庭的一些官员,虽位阶并不明显,但显然早已被苍月所收买,探子得回的消息,竟让他起了一起的冷汗。
喻守坚是暗卫出身,蜇伏大魏扬州数年,如今得已转明,官至二品,苍月统一后,他将会接管大魏南方七郡,成为封疆大吏。
今日他竟准备在扬州直接策划给顾城风和贺锦年接驾,这岂不是当着世人的面给他狠狠摔上一巴掌?扬州可是他的地界。
他本想联络汴城的秦邵臻,将扬州的情况告之,两人再度联手先一举剿灭喻守坚之党,再联手对付顾城风和贺锦年,可没料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汴城,一夜之间死了几十个大魏重将。
四海影卫惊世骇俗的快速行动,也同时给了他一个警示,顾城风的四海影卫已然遍及大魏。
秦邵臻自顾不暇!
同时,顾城风在此风口浪尖上,用如此诟病于后世的手段用于战场之上,派人刺杀军中将领。让他感到周身散着入骨冷诡,直觉,在无全身而退、万全之策的情况下,千万别轻举妄动!
但秦河亦不是个轻易服输之人!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策,他下令将凤繁星从地窖里提出,欲将她公然绑在了一根耻辱柱上。
耻辱柱,是相对扬州贞节牌坊对立而生,柱呈八尺高,一人环抱粗,柱身形状与男子身下之物一样。
在扬州,犯了淫戒的女子会被夫家的人抓到贞节牌坊前,将她绑在耻辱柱上公示七天七夜后,或以火刑,或浸猪笼。
秦河下令让心腹在扬州暗中放出风声,傅王府捉拿了一个名门贵妇,这妇人不安妇道,不但与人通奸,还沦入娼门,他为此特将她绑在耻辱柱上七天,并于最后一天,施以火刑。
依扬州处置通奸妇人的规距,妇人犯通奸罪,除了官府外,唯有男子的族人有权处理。这一流言传遍时,扬州上下都在猜测,这个妇人究竟是谁,竟能让堂堂的傅王叔亲自过问。
这一下,茶楼、戏院,马上把近半年来傅王府里的事扒了个干净,喻守坚的夫人很快就被列入了头号的嫌疑人。
首先,喻夫人是喻守坚送给傅王叔的,所以,身份上算得上是名门贵妇。
其次,喻夫人虽未正式过门,已然大肆张扬,先是定下一大批的春装,而后,又夺了王府管事的权,直接以王妃的身份掌管后院,连傅王爷的三十寿辰,也直接由她的接手承办。由此可见,她的身份是得到傅王叔的认同,那她就是傅王府的人,若犯了淫罪,傅王府自然有权处置!
最后,传闻她在傅王叔寿辰那日失踪,失踪第二日,傅王叔就带着几千人端了喻夫人母亲的伶人倌,负责捉人的王府侍卫,个个拿着一张伶人画像到处到盘问他的下落。
这一系列的巧合,让人难免会联想到,喻夫人的失踪,或许是与那伶人私奔了。
傅王府的佚事真真假假成了扬州人茶余饭后的甜点,自然,连日来,每日来贞节坊瞧热闹的百姓数以千计,但秦河为了造势,将重重的帷幕隔开,阻止百姓看到耻辱柱上究竟绑的是谁。
这一举,让看热闹的百姓愈发好奇。
到了第六日,差不多半城的扬州百姓都知道,明日,在扬州古城路的贞节牌坊上,将有一个不守妇德的名门贵妇将被处于火刑。
同时,秦河又派人放出话,火刑当日的辰时,正适建州清王秦邵栋和古侯古卫扬等南方的仕族将至扬州,朝庭为了迎接,在码头上设了歌舞和烟花表演。
这消息一传出,连那些不关心家宅内院风流韵事的人也起了好奇心,想亲自一睹这盛大场面。
于是,两件似乎毫无关联的事,正巧发生在同一天,同一地点,几乎让全城的百姓出动,未至卯时,扬州河道的两岸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卯时三刻,这里已是寸步难行。
秦河悠哉悠哉地坐着,他虽贵为皇族,但他自小勤于修习武功,内力不弱,自然感觉到里三层外三层的私募军团之外,护着整条扬州河道的还有第三股力量,便是苍月的四海影卫,他们全部隐于四周,既便是阳光普照,他们依然蜇伏于无形。
但是,今日一局,就是顾城风的影卫倾巢而出,也无法阻止他制造的一场混乱。
他耳听八方,在百姓议论此起彼伏,未曾争出个答案时,又听到有人喊,“船队到了,大家看,到了,到了!”
喻守监马上朝天做了个手式,下令燃放五彩焰火,瞬时,天空晶莹璀璨的光亮不息,既使在烈日下,依然光芒耀眼。
同时,一群乐师从开始奏乐,一大群国色天香的姑娘款款摆动长袖,如瑶池仙子下凡。
歌舞乐声中,众人激动地看到代表着船队核心的一艘画舫停靠在了中心码头之上,岸上的早已备好的红地毯马上铺开,直通画舫顶层。
在万众期待中,一个白衣男子从舱房里步出,饶是见惯各种美色的扬州朝臣个个目光也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顾城风身上。
顾城风一改往常或是明黄朝服,或是一身的简约,今日虽依然一席洁白,却是倾天的华丽,衣襟、袖口、袍底、精湛繁复龙身的刺绣上,嵌上了水纹玉扣,外罩一层天蚕丝,在阳光泛着粼粼水光,而衣袍的裁剪亦是一改素日的以宽袍为主的风格,那服贴的腰身更是衬得顾城风身姿修长,气质高雅华贵,白玉般的面容模糊在阳光里,但那一双天生脉脉含情的桃花眸,竟生生地把数于黑夜方有的魅惑气息透了出来。
只见,顾城风伸出手,牵出一个少女,一身与顾城风同款的白衣宫裙,让人群中发出惊叹之声的是,那女子衣裙的双袖竟绣上了两只明黄的怒龙,狰狞的五爪触目直抵双肩,莫是百姓,便是前来迎接地官员亦悄然议论而开,这少女的身份究竟是谁?
令人嘘叹的是,那白衣少女脸上戴了一面轻盈的纱巾,与身上的天蚕丝罩是同一款,虽薄如蝉翼,却会反光,倒是把一张脸给掩实了。
“田夫人,请随下官移步,接圣驾吧!”喻守坚喜开颜笑,伸出广袖,拭干额间的热汗,这天气,顶着一轮毒日,穿上三层的官袍,还真是不容易。
喻守坚身侧的少妇仰着头,金步摇下是一双热泪盈眶的双眼,泛着红,定定地落在顾城风身边的少女身上,尽管耘酿了一夜的情绪,可霎时亲见了,田敏丽突然感到胸口处如开了闸,血液近乎灭顶地从胸腔中倾泄而出——
那日,申氏灵脉里闯进一群黑衣人,为首见了她便开口,“田夫人,属下等奉我家少主子命令带你离开!”
她如今顶的是郭岚冰的身子,对方却一举道出她的真实身份,除了是秦邵臻的人外,就是贺锦年了,所以,她很配合他们的行动,可惜的是东阁突然出现,以术法相阻,仓促之间,不得已只能放弃申钥儿的肉身,带着她离开了灵脉。
原本,她以为这些黑衣人是苍月的四海影卫,是奉贺锦年的命令接她离开,但没料到,马车一路朝南,这便让她心生警惕,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对方的目的。
这些黑衣人行动配合极为默契,一路皆用手式联络,沉默惊人,若非是第一次在灵脉中,那人朝她开过口,指不定她会以为,这是一群哑巴。
但她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她向来随遇而安,路途中,该吃吃,该睡就睡,也不多发问,努力养精蓄锐,以不变应万变。
到了扬州后,让她没想到的是,接待她的竟然是扬州乃至大魏首富喻守坚。
喻守坚与那群沉默的黑衣人不同,他马上把请她来扬州地原委告知田敏丽。
四层的画舫之上,贺锦年仿似感应到了什么,心头簇跳,抬首,精准地捕捉到那一双炙热的眼球,金步摇、一身刺金牡丹纹浅大红纱衣,滚边的花纹乃是流金丝线织造,朵朵牡丹花芯中缀有细小猫眼石,除了一张脸外,那一身的妆容与服饰分明就是五年前站在燕京城门上田敏丽。
所不同的,彼时,田敏丽携着重礼宾千里迢迢从大魏为申皓儿而来!
今日,她以故时的盛装,迎接自已的女儿……回到母亲的怀抱!
泪尚未盈出,手心已是一紧,耳畔便传来顾城风温润之语,“锦儿,你母亲来接你回家了!”
这是他在行船之上悄然安排下的第三策……圆了她心底早已放弃的梦!
喻守坚率先迎出,四肢伏地,中气十足道:“微臣喻守坚恭迎吾苍月陛下、摄政王殿下!祝皇帝陛下、摄政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霎时尖叫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贺锦年满腔的儿女情怀来不及抒出,码头上齐聚的朝臣,已然齐刷刷地掀袍跪地,恭贺之声响彻云霄:“臣等恭迎皇上、摄政王殿下!祝皇上、摄政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未毕,漫天的花瓣从天空中落下,七彩纷呈,飘飘渺渺,在金色的阳光中缓缓坠落——
透过漫天的花海中,贺锦年认出,跪在下面的,竟有一半是大魏的朝臣。
有臣服、有羡慕、有复杂,亦有……泪盈于睫!
有当年对申钥儿的命运嘲笑的、有当年暗助申钥儿的、亦有当年见风使舵,亦有……
惟今,全都臣服于她的足下——
贺锦年蓦然明白,多年前,他开出一条锦绣之道接她申钥儿回到苍月,虽然百官齐拜,万民迎接,但那里没有一个数于她的故人、敌人……和亲人!
且,彼时,纵然心潮澎湃,亦只能身为一个看客,以贺锦年之身站在人群之中,以祭祀的眸光看着顾城风抱着失了魂魄的申钥儿一步一步地入城——
而今日,她是真真正正、光明正大拥有着两个人的身份,以贺锦年、申钥儿的双重荣耀,回归——
他是怎么为她做到的?
在大魏的国土之上!
在大魏的皇城新都!
在两国交锋的颠峰之刻!
他敢在敌国的刀尖之上,公然摆下一道百年盛宴!
这是怎样的深情,这又是怎样的挑衅——
他从中国回到苍月大陆仅仅半个月而已!
为了今日,他倾了几十年的筹谋,把所有埋在大魏南方的棋子公开,再次给了她一个锦绣归途!
只怕千年过后,历史的河流依然冲刷不走今日的繁华,数于他和她的盛世繁华——
顾城风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在柔软,绣着祥云的大红地毯上,他没有让众臣平身,而是牵着象个孩子般手足无措的贺锦年,到了田敏丽的身前,将她的手珍重地放到田敏丽的手中。
空了多年的心一朝盈满,田敏丽无声而笑,泪却蔌蔌而下,紧紧地、紧紧地将贺锦年抱进怀中,将她那一颗蛀空的心一点一点的填满,终于,沉沉实实、带着生机跳动起来,哽咽,“女儿,母亲这一生,再也无求了!”
“娘亲,您平安就好!”贺锦年眨了眨眼,笑得眉眼弯弯,但心头百感交集,转首,触及顾城风那一双带着宠溺的深情眸光,霎时,隔了两世的委屈终化成一串串的泪珠滚滚而下,原来……眼泪也可以让人如此幸福!
田敏丽轻轻揭开贺锦年脸上的面纱,拭去她脸上的泪,哑声道:“又瘦了,等回去后,娘再帮你调理!”
惊叫过后,四面八方的百姓只剩下茫然不解,个个张着嘴,启启阖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亦反应不过来——
眼前的状况实在是出乎他们小老百姓的意料,一个接连一个的问题冒了上来!
“战……战打完了?苍月一统天下了?”声音茫然,略显结巴。
“大魏被灭了,所以,苍月的帝王接受大魏朝臣的跪拜?”
“朝庭没有放榜呀……”
“没明白,这唱的是什么戏?”
倏地,有人突然被踩地尾巴似地尖叫起来,“那景王……。不,是苍月的先帝爷,不是驾崩了?怎么突然冒出来?”
四周马上回以频频的抽气声,瞬时一小片无域安静了下来,少顷,方有人用怀疑的口吻探,“这……白衣的男子就是苍月的作古的皇帝?你们认错人了吧,怎么可能?”
言毕,马上感应到几十双的白眼砸了过来,有个人还直接挖苦道:“这位大爷,别说你不认景王殿下,早在十年前,扬州已传遍景王殿下的肖像,有钱人拿到的是千两白银一张的赝品,没钱人也可以买到一张赝品的赝品,再不行,跑到画廊那也可以看一看传闻中天下第一美男的景王殿下的肖像。”
这时,又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冒了出来,“名扬天下的‘摄政王’怎么是女的?她穿龙袍啊……”
“这有什么奇怪,男抢女装呗,你有所不知,这摄政王原是我大魏质子护卫申苏锦……”
“那红衣妇人是摄政王的娘亲?”风中凌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对呀,傅王叔这不是坐着么?”有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傅王叔秦河这还庸懒得靠着,身边的侍婢亦不动,还有一群大魏的朝臣围站在傅王叔的身边,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若真是统一了,那这些人不去接驾,不是摆明了想造反?
正适百姓议论纷纷之际,突然,一声哄亮的奏报声传来:“报,汴城大捷,汴城大捷,八百里加急,汴城大捷——”
声音由远至近,众人跷首,只见一个小将一身苍月戎装,手持红色竹筒,一边疾跑在屋脊线上,一边大声叫喊,“摄政王殿下,百里将军报,汴城大捷——”
汴城大捷意味着……苍月统一了!
落在大魏群臣和百姓心中的却是——
汴、城、失、守!
喻守坚即刻领众臣再次磕首,齐声庆贺,“恭喜皇上、恭喜摄政王殿下!”
余音未尽,风尘仆仆的苍月小将已然跃至码头的空地之中,几个阔步,便跪至帝王和贺锦年身前,脸上毫无讶异,伏首便拜,“末将崔鸿志奉百里将军令,向摄政王殿下禀报,苍历一百一十六年六月初八,申时一刻,我苍月大军攻破汴城,诛八万人马,收大魏降军十五万。百里将军严谨奉守摄政王令,不得扰军,苍月众将驻军汴城五里郊外。初九辰时,百里将军代摄政王殿下颁摄政王三道谕令:第一,大魏降军十五万,另编至摄政王麾下,由摄政王亲自统领。第二,所有伤员不分大魏和苍月一律送回原籍,按摄政王新法享受朝庭俸禄。第三,取消汴城户农三年户税,开通汴城至燕京官道及燕京运河,免三成河运赋税!”
崔鸿志声音铿锵有力,面对顾城风回归,贺锦年一身女子龙袍,小小年纪却一脸沉稳,一字一句有条有理地表述。
贺锦年倾身将崔鸿志扶起,转首对顾城风赞道:“果然是将门虎子,崔老将军裁培得不错!”
而大魏百姓片刻惊滞之后,甚至来不及消化汴城失守,国破的消息,耳畔便被强行灌上摄政王的三道谕令。
每一道都在表明——
战争,不会改变他们的生活!
国破,不会让他们家亡!
统一后,务农的将有三年免赋税,经商的将可免三成河运的赋税!
虽然这里集聚的多数是商贾之家,但亡国的失落,无法让他们喝彩!
四下沉寂之时,贺锦年侧首对顾城风轻声道,皓眸跳闪着,“这是我送你的第一道大礼!”
五丈开外,秦河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公子无血勾了勾手指,懒洋洋地指了指贺锦年,“这是苍月的摄政王?没搞错?”
“没错,化成灰也认得!”公子无血一张玉脸早已成酱色,想到那日被贺锦年扒了个光,已是奇耻大辱,却不料,这名扬天下的苍月摄政王,真身又是个女子!
“啧啧,苍月真是牝鸡司晨,女人一个比一个历害!”秦河冷然看着贺锦年衣肩上张扬的五爪龙,扬手示意公子无血退下,眸光再一次透着帷幄的缝隙落在了凤繁星的身上。
骨子里再强,毕竟是弱女子,从那天地窖提出来后,就象傻了般任由摆布,知道自已将被钉在耻辱柱上,被全扬州的百姓观摩,也是不言不语,如傀儡般。
秦河吩咐王府里的太医给她把了脉,得出结论是积忧过甚,病人不想求生。
秦河不想把她就这样整死,虽把人带到贞节牌坊这,却让她躺在竹榻上,并用重重帷幄将这里严密遮蔽住,到了今日,方将她绑在柱子上。
秦河身边的一群大臣多数是从汴城迁都而来,大魏的文臣多,在朝堂之上通常会义正填鹰怦击苍月无道,但真正到了节骨眼上,未必有几个经得起考验,站出来对这些见风使舵的叛臣横加指责,此时只能揣着一腔的耻辱,站在秦河身边。
这时,后面几艘画舫的人亦上了岸,为首的正是古卫扬,身后紧随着几员南方仕族的代表,以大魏眼下呼声最高的年轻一代古致远为首,个个身着苍月的戎装,而桂东鸣更是身着苍月二品大员的朝服,果然,定州的情报无误,顾城风已然拿下大魏南方。
眼下大魏的时局,很明显分为四派,第一派自然是代表帝王秦邵臻的一方,今日齐齐失踪,无一人凑热闹,第二派,便是以秦河为首的扬州以及汴城的一些地方官员,第三股便是以古卫扬为首的南方仕族,最后,便是以建州清王府秦邵栋为首的太子党。
秦河身后的大臣开始站不住了,个个交头接耳,脸带忧色,对大魏一边倒的朝局感到极为不安。
有几个站角落的,甚至厚着脸皮,临时换阵营,携手一起,走到古卫扬身前,请安后,一脸奉迎,“古侯,这来了也不提前道一声,下官等也好做全了迎接,您看……”
“陈大人,都是同僚,何需客气,有心便是,有心便是!”古卫扬一改昔日高高在上之姿,拍了拍陈大人的肩,两人便交头接耳聊了起来。
后面的人见状,便三三两两迎了过去,各自找相熟的南方仕族官员话家常,不至半盏茶时,候在秦河身后的一大魏朝臣已离了大半。
秦河似乎丝毫不在意,眼里噙着淡淡地笑,慢条斯理地问留下来的人,“还有人要换阵营,那就赶紧行动!”
众人面上都带着狠狠压抑的神情,为首讪讪一笑,朝着秦河深深一揖,小心翼翼道:“傅王叔,您可是下官等人的衣食父母,下官等人以傅王叔马首是瞻!”
“那就好,找个地方坐着吧!”秦河庸懒地站起身,微微阖着双眼,双手呈“一”字展开,几个侍婢忙上前侍候,一个踮起脚尖为秦河整理着金冠和衣襟,一个双足跪地为秦河整理底袍,另两个左右各站一边,拿着白色的锦帕小心翼翼地为秦河净手,完毕后,四个齐齐福身,无声退至一边。
那驾式,象极了帝王起来早朝时,在宫人侍候下身披龙袍的场面,而周遭的一应人等,倒成了候驾的模式。
虽然全过程也不过是几下呼吸之间,但这极小的细节却衬出了大魏秦王叔的尊贵与傲慢,不由得让静守在他身后的朝臣,底气足了几分,个个下巴抬起,睨视着对方。
同时,大魏的百姓亦生出一股“天朝威武”的自豪感。
果然,细节决定成功!
贺锦年“嗤”地一声低笑,仿佛一派的孩子心性,兴致勃勃地数落着,“帮这厮整理衣襟的那个妞……”贺锦年故意卖关似地顿了一下,而后,带着兴灾乐祸的口吻,“之前趁人不注意时,偷偷用手抠过鼻孔,后来,她用抠过鼻孔的手帮秦河剥葡萄了。哎,不知道秦河知道自已吃了如此重口味的葡萄,将来还会不会这么摆谱!”
顾城风早已习惯贺锦年从不按常理的出牌,但靠得近的几位大臣个个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惟有,古卫扬“卟嗤”一声,张扬地笑开,“摄政王殿下,您这一说,恐怕本王将来吃葡萄还要自已剥皮了!”
贺锦年转首,眨眼笑意盈盈,欣然回应,“王爷,自已动手,丰衣足食呀!”
方才临时改变阵营的一些大魏朝臣被古卫扬的自称震住,顾城风竟然封了古卫扬为苍月异姓王!
秦河内力高强,虽隔了几丈远,贺锦年的声音也不算大,但却一字不差地落进他的耳中,神情一凝,一手捏住侍婢的手腕,在侍婢尚未发出声时,便低喝,“敢出一丝声音,便让你成为今日的干柴!”说完,双指一使力,那侍婢霎时脸色惨白,豆大的泪从额上滚落,她压根不明白自已究竟犯了什么错。
“滚!”秦河不着痕迹地松开侍婢的手。
侍婢忙忍着痛退下。
贺锦年心中得意冉冉升起,马上再接再厉,连音量也高了几分,“还有,站在秦河右边手的那个丫环,有狐臭,但她藏得紧,成日用粉往液下擦,外人根本闻不出。可今日暴晒就不行了,她怕腋下有味,方才偷偷跑到帷幄后,用她正给秦河擦手的帕子擦了腋下,还有呀……”
原本隆重地场面变得灰谐!
贺锦年身边的几个大臣已然憋得一脸酱青,想笑,却慑于帝王驾前,不敢失礼。
不过,再看秦河的排场时,感觉就全变了味,象是戏台上一出失败的演出。
秦河右手一缩,象被蛇咬了一口般,眸光带怒刺向贺锦年,贺锦年仿似毫无所觉,仰天,阳光落进她那一双皓眸时,刺得她不适地频频眨着一对漆睫,秀眉忧郁地皱起,自娱自乐地婉叹一句,“为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为什么会看得到呢,哎,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没人知道我的寂寞!”
顾城风被如此灰谐的贺锦年惹得嘴角弧纹上挑,想说些什么,又涩于不擅言辞,惟,食指落在她的眉心,带着无可奈何,带着宠溺轻轻一弹,“又欺负人!”
顾城风知道贺锦年方才不过是胡诌,但苍月大陆,已然传遍贺锦年有诡异的第六感,如今已是愈传愈盛,可他清楚地知道,贺锦年想探到别人的真实心理,必需通过身体血脉相触。
秦河会信,不过是受传言所左右
秦河喝了一口茶,又重新净手后,敛下情绪,慢吞吞地步到顾城风和贺锦年身前,悠然一笑,“先帝爷,摄政王殿下,久日你们远道而来,本王做为东道主,也没什么厚礼奉上!”
贺锦年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晒宝似的朝着远处的公子无血扬了扬,“傅王叔客气!客气!傅王叔托公子无血的赠金,本王收到了。”
公子无血白净的脸霎时黑了。
秦河唇角一勾,挑出自认为极富魅力的一笑,指了指身后的重重帷幄,慢条斯理道:“只是前些日子,本王的一个心腹无意中在柳州的胭脂巷里得了一个妇人,原以为只是本王府中的一个逃妾,谁知盘问之下,原来她真正的身份竟然是苍月昊王殿下的王妃凤繁星,本王想,处置一个逃妾事小,若此妇人尚未与昊王合离,那就事关两国颜面,这不,本王你们把人带来了!”秦河略提施了内力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掷地有声,足够四周几百人听得清清楚楚,瞬时,人群里象开了锅般炸开。
众人如打了鸡血般的精神起来,个个伸长脖子,频频地看向那帷幄,可惜那帷幄太厚,风吹不动。
贺锦年尚未开口,秦河这次聪明了,马上转首向喻守坚冷笑道,言辞嘲讽,“喻大人,本王与你也有十载交厚,本王实在回忆不起来,何时得罪了你,你自已霸了昊王的王妃也就罢了,怎生把这样的妇人送给本王当小妾,实在是污了本王的声名!”秦河眸光冷冽直直定在喻守坚的脸上,心底却禁不住疑问,这个究竟是不是昊王?
秦河已然确定了凤繁星的身份,并调察证实凤繁星与昊王顾城军不曾合离。那与凤繁星在扬州共同生活多年的杨守坚就有可能是昊王,否则,以苍月四海影卫的盘查能力,不可能不将此消息传至顾城风手中,以顾城风和顾成军的兄弟情谊,怎么可能纵容凤繁星公然下嫁给扬州的商贾,而滑有任何的行动。
可眼前的中年男子怎么看,怎么瞧也是自已所熟悉的喻守坚,便是连眼角的细纹也如十年前初识的喻守坚,那略带虚假的一笑,不象是易容所致。
秦河果然如传说中,是个难缠的人物,只三言两语便将脏水泼给了喻守坚,还得了个受害人的身份。
喻守坚短眉一拧,小眼发出茫然之光,神情依然是素日的墩厚,“傅王叔,您该不会是弄错了,喻某人不才,哪能被堂堂的昊王妃瞧上。”
那一脸的无辜,看得贺锦年直想笑。
“喻守坚,别人不知凤繁星的底细,韩昭卿可是一清二楚,难道喻大人要抵赖不成?”秦河哑然失笑,他向来自视其高,便是秦邵臻他也没放在眼内,倒没想到,今日被喻守坚给玩了一遭!
众目睽睽之下,事关凤繁星的声名,喻守坚自是不敢惜字如金,朝着帝王一揖,朗声道:“皇上,微臣在四年前新娶了一个妇人,貌不俗,微臣甚悦之,唯恐被人窥得半分,好在我那妇人也是个谨守妇道之人,多年来,一直安守后院,从不与人争艳!”
言及此,喻守坚沉沉一叹,小眼流泻出不同寻常的悲壮,“我那妇人与傅王府上的韩妾氏形同姐妹,难免多有来往,谁想这傅王秦河觑觎我那妇人,扣留她在王府院内,微臣多加打探方知其下落。可微臣势单力薄,又是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只能虚与委蛇,方与我那妇人见上一面。我那妇人极为聪慧,虽被强扣在傅王府一月多余,但依然保得贞节,那日,我们两人商议,趁着傅王寿辰之际,让人乔装混进傅王府,将我那妇人救出。”
喻守坚的一番话无疑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而他,身份的转变,似乎也有个合理的解释,既然别人不仁,他又何必有义?脱了大魏的皇商,寻求苍月的僻护,此乃人之常情。
秦河虽怒,但没有任何的反驳,因为,喻守坚的一番话毫无疵漏,在傅王府也不是秘密,这些年,他忙于敛财,傅王府多数交于卫语迟打理,恐怕这王府里也多有细作,有关凤繁星在傅王府与他周旋未曾失洁之事,恐怕早已被传出,百姓只要稍加打听,就可以坐实他霸人妻妾的恶名!
贺锦年欣赏着喻守坚的一个拂袖,一个挑眉,各种表情都极到位,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都可以拿影帝了。
“皇上!”喻守坚神情已然变得严峻,双袖一甩,收拢住后,握拳朝天一揖,“幸得苍天福佑,我那妇人如今正在娘家,前几日,微臣还收到她的信物,所以,傅王叔所言的在脂胭巷里找到妇人,定是个误会。”
“喻大人果然藏得好!”秦河怒极反笑,指着喻守坚的脸道:“十年了,本王怎么没发现喻大人是这等人才?”
“不敢!”喻守坚一本正经地摇首,他见好就收,不再多言。
“傅王叔休怒!”贺锦年却整个人就如换了一个人似的,聆听时清秀的眉峰紧锁,似乎听得极为上心,之后,矜持地朝着秦河一笑,一本正经地道:“傅王殿下,既然此妇人不是星妃娘娘……”贺锦年很虔诚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傅王叔,该烧的烧,该浸笼子的浸,您府上的家事,我们不合适插手,您请便——”
秦河没想到这一老一小配合得如此默契,干笑几声,朗目蓄满阴霾,神情已然无之前的从容,蓦然转首,厉声大喝:“把帷幄拉开,让城中的百姓都认一认苍月的星王妃!”
几个丫环忙奔了过去,各自站在一角,缓缓拉开沉重的帷幄。
场内的气氛瞬时紧张了起来,所有的人屏息看向那重重帷幄,尤其是百姓,有些视线被阻的拼命推搡着前方的人,人群簇动中,偶有踩踏跌倒之事,传出几声不满怒骂后,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贺锦年眸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神色变得严峻。
帘暮打开后,远的不说,便的站得近的,也只能勉强看清被缚在耻辱柱上的女子脑袋搭拉歪向一边,双眼紧闭,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人群中很快就发出失望的声音,众人等了七天,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消瘦、苍白的女子,并非他们想象的九尾狐媚样。
凤繁星多年在喻府深居简出,扬州的百姓不识得她,但秦河寿辰那日,扬州的官员和仕绅都曾来傅王府庆祝过,对一身黑袍的凤繁星自然印象深刻。
可此时,被缚在耻辱柱上的女子拉耸着脑袋,两颊如刀削,肌肤暗黄,怎么看也不象是那日神彩飞扬的凤繁星。
于是,朝臣里,怀疑之声渐起。
秦河对众人的质疑置若罔闻,他转首,眸光似水,他笃信,别人看不出这戏台上的别致之处,但贺锦年绝对能感应到危险气息。
贺锦年眸光暗了下来,她的视线并未落在凤繁星的身上,而是定在凤繁星所站的站台之上,她知道,下面装满成千上万的公毒蜂,而唯一的母毒蜂的蜂后卵正在凤繁星的腹中。
这种毒蜂她曾在五年前苍月的燕京城门见识过,彼时是田敏丽准备用来对付苍月,谁知母蜂被贺锦年一箭射下,那些公蜂竟然全部殉主。
如今蜂后的卵在凤繁星的体内,她已然感受到那些被困的公蜂正处于焦燥的状态。
贺锦年的大脑以极快地速度计算着安全救出凤繁星的机率,若凤繁星单纯被缚,那就算不动用影卫相助,以她和顾城风联手,就足够夺人。
但,站台之下的毒蜂一旦被释放出,恐怕无论凤繁星躲多远,这些毒蜂都是如影相随,而后,密密麻麻地包围住她,不惧死亡,争先恐后地从凤繁星的嘴、耳朵、鼻子、眼睛涌入,最后,撑破凤繁星的身体,将蜂后的卵救出。
再强大的高手也无法阻止这一群疯狂小个体的自杀式的袭击,这是生物界的繁衍定律,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遗传密码。
“怎么,别人认不出,摄政王殿下也跟着眼拙?”秦河捕捉着贺锦年脸上每一分的变化,虽然这少年神情很专注,眼波无一丝的变化,甚至唇角拉着淡淡笑意,但那迫人的气势已不在。
“摄政王殿下,是在想救人的机率么?或是,想弃卒?”秦河轻摇纸扇,胜券在握,眉眼舒展,“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当做处理家事!”
“傅王,请稍候!”贺锦年双眼微眯,强自镇定地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傅王叔想怎样才肯放人?”
如此委屈求全的贺锦年让秦河看得心情舒畅,志得意满般地呵呵一笑,端出素日的一派风流倜傥之姿,刷地一声收合了纸扇,嘴角淡淡弯出两抹的笑意,略俯下身子,暧昧地靠近,一字一句,“很简单,交出墨龙钥!”
“那……凤繁星呢?”贺锦年有些沉不住气地紧问一句,看向耻辱柱上的眸光溢出焦灼。
秦河看到贺锦年唇色倏地苍白,皓眸里隐隐闪过无措,如此近地距离,他甚至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额间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原来,方才的从容全是假相,只不是,是离得远些,他瞧不见而已。
秦河霎时心生一种,眼前的少女虽美貌,到底年轻了些,与之交手,比起凤繁星来,可真是无味得紧,他堂堂一个王爷,岂会自降身份,与一个孩子计较。
他索然无味的挺起腰,傲视着贺锦年,轻描淡写道,“自然是免她一死,但人……。却不可能放!”
贺锦年双颊盛满怒意,气咻咻地责问,“世间哪有这种交易,秦河,你就不怕小爷弃卒?”
秦河脸上讽意更甚至,他退开几步,收回眸光时,却看到,艳阳下,顾城风负手伫立,路边繁密的树枝挡住了强光,斑驳光影在他的的脸侧投下淡淡的朦胧,他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浅浅弧线,那般宁静,从容得让人感觉到周遭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秦河心头一丝疑虑升起,但棋局已开,且时间无多,这一盘必需要分出个胜负。他并不作答,施施然吐出一句,“摄政王殿下,天气热得很,本王可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早做决定吧!”
“这……”贺锦年转首看了顾城风一眼,象是主意全无的模样,犹豫中,突然跨前一步,缓缓伸出手朝着秦河扬了扬,似乎示意他靠前些,她有话要单独对他说。
秦河略显不耐地上前附耳倾身,贺锦年的手突然在他面前一收,握成拳状。
众人一怔,正不知贺锦年这是唱的一出什么戏时,众人的耳畔已然响起少女极为得意挑衅的声音,“小爷的演技如何,傅王叔方才是不是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呢?”
“什……么?”秦河失怔中本能地开口,虽然知道不同寻常,但还是一时之间消化不了贺锦年的突然改变,在大庭广众之中,象个小地痞朝他挥拳不说,还用这怪声怪调的口吻公然嘲笑他,难道,她就完全不顾凤繁星的安全?
“哦,没明白?脑袋卡壳了?小爷到底年少?好欺负?傅王叔还是挺会意淫的嘛,甚至还很婉惜,小爷比起凤繁星来,段数差了几级?想来,傅王叔还是比较钟爱……”言未毕,倏地,一根中指就从拳头中央冒了出来,白白嫩嫩,指甲修得干干净净,粉红晶莹的指甲在阳光下散发出健康的光泽!
远处的人既使听不到贺锦年的声音,但那竖起中指的动作,却让所有人的安静了下来。
田敏丽一脸激动着看着,仿佛看到多年前,在申府中,被她故意冷落,却依然顽皮,每天生龙活虎的小钥儿。
顾城风桃花眸潋出一抹无奈,抚额,一转首,看到身边一群的大臣齐齐地转开首,有的故意欣赏着天上的太阳,有的故意装着被枝头一对打架的麻雀所吸引,还有的顾左右而言他!
似乎都没看到他们的摄政王殿下正气势汹汹地朝大魏傅王叔竖中指。
贺锦年笑得极为明艳,可就是这样美丽朝气的笑容,却让人有着心惊肉跳的恐惧,果然,贺锦年的声音慢了下来,语声上扬,带有丝丝的愉悦,“被亚竹倌的伶人爆……ju!”
这话,象是平地惊雷,连秦河身后的一群大臣都抽气出声!
难道,几个月前,傅王叔秦河突然抄了喻夫人之母亲的亚竹倌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魏男风盛行,但被压在下面的男子地位却是随上位者而定的,上位者高,则受者亦有几分地位,婉如大魏先帝和古卫扬。
上位者低,那受者贱——
贺锦年的话虽简短,但无人不明,她透出了一个骇人的消息,堂堂的傅王叔秦河成了一个伶人身下的承受者!
那就是……众人尚未从脑里提炼出一个答案,贺锦年已经了然地从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至、贱、无、敌!”
精确!
轰地一声,这四个字在秦河耳畔爆炸,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众剥光衣袍,一时之间血液涩阻!视听全部褪化——
诺大的地方,人山人海,却安静得如同空巷,扬州桥下发出清晰的涓涓流水之声,承裁着盛夏的阳光,泛出粼粼金光。
此情、此景、在秦河的梦中曾数度出现,每回醒来,庆幸皆是一场恶梦,可今日,甚至还来不及让他冷静下来,贺锦年已然展开新一轮的炮轰,声音朗朗,如日月乾坤:
“苍月从不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威胁——”
“苍月从不弃任何一个苍月的百姓,无论她王妃还是布衣百姓!”
“但,那些伤害苍月百姓或是苍月皇族的人,苍月一个也不会放过,比如……绑在耻辱柱上的韩昭卿——”
贺锦年让梧晴雪代替凤繁星,被公子无血带到扬州,目的就是混进傅王府,而后,先是盗得秦河陵墓的地图,交给后到的戴少铭,再找到韩昭卿的下落,用她来调包——
在地窖中囚禁的已经是韩昭卿,为了防止韩昭卿暴露,梧晴雪给她服用了迷心药,让她变得混混噩噩。
秦河这才幡然大悟,难怪贺锦年如此张扬,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出了差错,他根本没有头绪!惟,心头亮镗镗的是,苍月的四海影卫,在阴暗的一面,苍月大陆,无人迄及!
秦河既然领悟过来,很快就收敛了自已所有的不良情绪,他半垂着首,左右踱步徘徊思忖,少顷,脸色冷得几乎榨出碎冰来,“贺锦年,本王手上还有一道杀手锏,不知道够不够交换墨龙钥!”
“哦?”贺锦年侧首,一派的愿闻其详。
秦河也不卖关子,抿了一下略为发白的紫唇:“这里,区区两条路,至少集满三万的扬州百姓,本王如果稍制造点混乱,摄政王殿下,你说,今日要死多少人?”
话音刚落,众人耳畔尽是抽气之声,几个压抑不住地,忍不住开口骂:“如此不顾百姓安危,简直令人发指!”
“佞臣……”
贺锦年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平凡的脸,有的穿着布衣,有的穿着普通的绸衫,个个顶着毒日头,围堵在这里,有些,甚至还抱了孩子来观看。
人群中,已有不少人感觉没什么好稀奇,想离开,但苦于人挤人,已然无法撤离。要在这样的情形下制造一个混乱,那是太容易了!
或是散布在各处的杀手,杀几个百姓,甚至只要喊一句恐怖的流言,都能引起一场混乱。
喻守坚心里紧了紧,面上轻松:“如果傅王叔真要来个鱼死网破,死多少人我喻某人不知,总归是扬州百姓,但喻某人能确定的是,所有来自苍月的都能全身而退!”
喻守坚亦知道,人多时,稍一混乱,最可怕的就是人群踩踏事件。
这不同于两国战争,虽说在大魏境内,但死伤的到底是百姓,苍月想一统天下,人心首先是不能失去的,秦河这一招果然至阴至毒。
身为一国之君的顾城风应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下,化解这一危机呢?此时,包括站在秦河身后的朝臣亦将眼睛落在了帝王顾城风身上!
一直静伫不语的顾城风一双桃花眸微微眯起,不知是光线的缘由或是天生如此,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眸泛出让人感到安全暖色,可那浅浅吐出的字,却让人周身毛骨悚然:“秦河……”
余音未落,身形已至秦河的面前,速度之快,甚至连贺锦年也只感到眼前一花。
秦河鼻息流淌着微微淡雅的薄荷之香,这是秦河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站在顾城风身前,他对自已的身高向来极为满意,今日却发现,站在顾城风面前,足足矮了近两寸。
在一个俯视你的人面前低首,那姿态就象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这……不得不逼他抬头!
耀眼的阳光折射在帝王如白玉一般的面颊上,他长长睫毛影子也随之轻摆,秦河看着眼前无可挑剔的脸,他开始幻想用若他的眼神能化为利刃,一把将眼前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划破,尤其是毁掉这一双如云卷云舒般的桃花眸,那将会是多么残酷的……美丽!
可终究这不过是幻想,呼吸相闻间,秦河开始底气不足了,且,顾城风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无比卑鄙,刚想给自已提神而冷嘲一句,耳畔却响起了冷冽之声,“今天这里死一个百姓,朕就把你绑在耻辱柱上,让所有大魏伶人都上你一次!”
“喀嚓”一声,贺锦年觉得自已下巴掉了,果然是近墨者黑,顾城风居然也能说出这等话。
在众人失怔间,顾城风那双漂亮桃花眼微微一眯,延出一丝笑纹,用传音入密冷嘲,“仅用这几千条性命?”
早在几天前,他就收到四海影卫的密报,秦河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严控之下。
四海影卫早已把秦河的目的清清楚楚地写在密函上呈报上来,若他有心阻止,今日,这里怎么可能出现一个平头百姓,他不阻挠,那是因为,他要给贺锦年一个万人见证的盛世归途。
秦河倏地忆起,去年顾城风带着百名影卫,屠杀了通州城门守将连同士兵几千人,碎尸横如山,血流成河。
而贺锦年又岂是个手软之徒,一夜奇袭柳州,杀了十几万大魏将士。
方才贺锦年一句接一句的义正言辞,不过是说给百姓听的场面话……如何能当真!
贺锦年正兴味盎然顾城风与秦河的交锋,倏地,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贺锦年蓦然腾身,拨地而起,同时,大嚷一声,“弓箭给我,西索月护驾,晴雪摆琴阵……”言简意赅,却连下三道命令,同时,人已至码头边的一栋三层楼高的酒楼屋檐之上。
众人看到贺锦年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弓箭,甚至未看清什么时候拉开,数支箭已挟着凌厉之热破空而出,朝着西北的方向射去。
眨眼之间,贺锦年已连射出几十支的箭,半空拦截下朝人群中射来的箭矢,但蜇伏于西北处的弓箭手显然人数不少,尽管贺锦年每一次都是连发十箭,但依然有十几支的箭成功袭向人群,眨眼间,惨叫声传来,霎时,人群已然沸腾,大乱已始——
河岸两边的路早已被前后的人堵死,而两旁的商铺因为今日禁通船坞通行,几乎全部歇业,只有几间茶楼,早已人满为患,人群左右推搡,一个个恰如无头苍蝇般逢着空隙乱挤。
同一时间,西索月等四海影卫扑向帝王,顾城风却更快,一抹鲜亮的雪白似惊鸿掠起,已然迎着西北腾身飞去,西索月与众影卫身形丝毫不敢滞留,紧追而上!
潜伏于暗处的戴少铭已顾不得暴露,惊得大叫一声,从一棵槐树上跃出,“护驾,护驾——”
霎时,四周的潜伏的影卫全部现身,齐齐奔向帝王。
秦河脸色苍白,心里转过数念,沉吟片刻,马上抬头,眸光比河畔的霜荻还要清冷,“无血,谁让你们擅自行动?”
公子无血耳听八方,正在判断四下情况,闻言,忙道:“殿下,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布在东南方向,箭是从西北而来!”
不过是转瞬之间,人群已然产生混乱,踩踏中,混着男女老少的惨叫声,惊恐一片。
混乱中,喻守坚护住田敏丽,低声道:“田夫人,跟微臣到皇上的画舫避一避!”
两岸的护卫早已拨出腰间的佩刀,各自找着自已的主子护着。
“啧,几根箭能死几个人?乱才是最遭的,这些百姓就是蠢!”卫扬武功不弱,他向来喜欢热闹,在几个义子的护卫下,正大刺刺地站在码头中央,一脸兴致地瞧热闹,那负手而立的架式分明没有一丝帮忙控制局面的意思。
桂东鸣和张得贵两人指挥着建州清王府的护卫护着那些文臣往角落的地方躲避,以防人群冲过来,被撞倒。
突然,一声尖锐的琴音传来。
公子无血蓦然抬首,循着琴音看到,贺锦年的身边,一个傅王府丫环打扮的少女正坐在屋檐上,膝上放着一把瑶琴!
而后,划破空气,诡异至极,如带了一种魔力,霎时,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各种尖锐的音芒,似琵琶、似古筝、如潮水般纷至沓来,激得人心血澎湃,正当众人难以抑制想狂嗷之时,琴音消失了,消失之快,诡异得连余音也不见绕耳,若非是公子无血亲历,他简直会以为方才是一场幻觉。
常年行走刀尖的经历,让他感到琴音的突然消逝,极为不妙,他马上运功抵抗,果然,耳膜里传来一声巨鼓的重锤声后,放眼处,那一群慌乱不安的百姓纷纷倒下,包括一些文臣,亦瘫倒在地——
公子无血眉峰一拧,本能地蹲身按住一个昏迷大臣的脉搏,发现,脉象虽弱,却仅仅是暂时昏迷……身体内腹皆无碍!
百姓的昏迷,意味着人群踩踏事件的中止!
显然,贺锦年不但将凤繁星调了包,并早就对今日的人群踩踏事件做了妥善安排。
今日一役,贺锦年完胜。
公子无血转首看向秦河,亦从他的眼中得到了答案。两人眼神迅速一交汇,立刻打定主意,要在趁乱之时,及早抽身离开。
而前方,顾城风虽是贵为一国之君,武学修为却在四海影卫之上,他施展身法,手中已多了一把粼粼寒剑,“退出十丈外!”
众影卫倏然一惊,明白帝王这是要舞群杀之技——御杀诀。
五年前,剑气凌杀范围尚在三丈之内,如今已然是十丈,显然,帝王已经克服身体寒毒的制约,将御杀诀修练至最高重。
这时,贺锦年和梧晴雪亦随后赶来,只见,阳光下,剑辉闪闪,四周的瓦砾全部被剑气卷起,击向空中的箭翎,而后散了一地的粉末。
在剑气飞舞时,顾城风如仙人般在箭雨中挽出一个一个的剑花浪影,极为赏心悦目,却……惨叫声连连,蜇伏于暗处的弓箭手从树上、飞檐之下纷纷跌下——
当一切尘埃在顾城风的周围缓缓落下时,氤氲的湿气带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可顾城风衣角洁白,不染一丝污浊,手中的剑更不曾沾过一滴血,杀人于无形的是剑气!
戴少铭已上前回禀,“回禀皇上,属下失职,是秦邵臻的汴城护卫!”
饶是贺锦年的亦暗惊,秦邵臻竟然会撇下汴城,来到扬州。
顾城风颔首,转身朝着贺锦年扬手,笑着唤,“锦儿,过来!”阳光下,那如冰颜初破的笑,驻于唇角,让人恍若觉得方才的屠杀不过是一场幻觉。
扬州喻守坚府第。
顾城风牵着贺锦年的手,带她走进落音苑。
九曲阑干,锦绣成堆,雨花石阶两旁杨柳依依。
陌夏,上官凝、燕凝霜人未至,笑声已传来,“五公子,五公子,终于把您盼来了!”
贺锦年迎上,一把搂住上官凝的脖子,“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刚到,今儿为了谨慎,皇上让我们留在这里。”
“一路顺利吧!”
燕凝霜撇着嘴抱怨:“皇上派了西北大军压镇,路上连个拦路的强盗都没遇到,哎,闷死我了!”
“人接到了?”贺锦年的心突然漏跳了一啪。
上官凝指了指不远处,低声笑,“五公子,不要太激动哦!”
贺锦年循眼一看,只见那紫色身影飘飘驻足一棵垂柳旁,贺锦年神情霎时闪过一丝近乡情怯的慌乱之感,但那强烈的亲近让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向那女子,愈行愈近……四目相交时——
那是一双拥无以伦比的琥珀双瞳,亦是一双天生脉脉含情的桃花眸……一笑,倾城!
“灵瞳……”贺锦年半启地唇,容颜似乎在一瞬间定格,艳阳照进湖中,折射出的粼粼波光,或明或暗地停留在贺锦年的眼睫上,带着一丝弯翘,盛满了烈日金晖。
恍忽过后,顾城风与上官凝等人已悄然离去,那紫衣女子已然离她一丈之遥,双手拢于腹前,那一双桃花眸潋着人间清辉,脉脉地注视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涩然,“隔了百年,纵是知道彼此之间的联系,但灵瞳还是唤您一声锦年吧!”
“啊……”她笑了笑,又咬了一下唇,启了启辱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从开始,低了首,看着脚尖半响,抬首,方落落大笑地回应,“其实,你要是唤我一声娘,我也会应的!”
顾灵瞳“扑嗤”地一声笑开,侧着首,似是一本正经地思忖着,片刻,摇摇首,“真叫不出来——”
这回轮到贺锦年笑了,跨前一步,垂下袖罩,隔着薄薄的天蚕丝面料反握住了顾灵瞳的右腕,霎时,双方血脉传来的那一种熟悉,令两人的眼眶霎时泛起了泪意,无意相视一笑中,之间的那种欲言又止的气息瞬时烟消云散!
两人沿着湖畔缓缓走在雨花石的小径,享受着轻风拂面。
“皇上回来时,出了什么状况,为何会出现在扬州?”
“我施术接应皇上时,回音亭突然被袭,有术法在干扰!但皇上为何会在扬州出现,我也不得其解。”提起当时的险状,顾灵瞳心有余悸,若非是上官凝等人出现在回音亭,告诉她贺锦年感应到顾城风出现在大魏南方,恐怕她还会在川西寻找顾城风的下落。
贺锦年从怀中拿出四爪墨龙钥,皓眯微眯,“或许,它会给我们答案!”指尖轻抚过那光滑的龙头,“当我第一次拿到这钥匙时,曾偿试用第六感觉去感应,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当时,我只道它是被东阁施了术法,封印了。可是,在定州,我接触过上古遗族札记上册后,再触摸它,感觉就有些变了,虽然脑子里并没有成形的答案,但这钥匙隐隐约约的告诉我,这里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或许,连秦河也未必全部知道!”
顾灵瞳带着微微疑惑接过墨龙钥,轻抚片刻,一抹轻惆淡怅隐现唇边,顾灵瞳摇了摇首,象是在摆脱某种回忆,眸色变得朦胧,“你的感觉不会错,不可能如此凑巧,因为秦河的陵墓是苍月大陆上第三个灵脉所在,明日解开血咒,就是选择在那里施阵。”
苍月大陆目前发现的灵脉有三个。
第一个灵脉是百年前,姚迭衣发现,在燕京的挽月小筑下绵绵数千里的地下岩洞。
第二是申氏灵脉,是百年前姚九落被姚族流放后,在汴城发现了申氏灵脉。
第三便是秦河的陵墓,是她到了扬州后,才感应到这里灵气逼人,方位正在扬州东部靠外海之处,她让人拿扬州详细地貌图时,戴少铭告诉她,她所指出的方向是扬州的锡矿之处,而秦河的陵墓也位于那里。
而巧合的是,梧晴雪已然拿到秦河陵墓的内部构造图。
想不到,一个大魏的王爷的陵墓竟是大魏历代的帝王的陵墓规模的三倍,几乎占据了半个锡矿的矿山,延至外海。
顾灵瞳要解开血咒,施术之时,必会吸引天地怨灵,眼下战乱未平,天地充斥着戾气,届时,千千万万的冤灵会被术法所吸引,若顾灵瞳一时收势不住,怕会弄巧成拙,反倒致血咒在一瞬间触发!
所以,施咒选址,必要选在灵脉之处,秦河的陵墓位于地下,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就如百年前,姚迭衣施血咒时,选在了地下岩洞外的龙淹潭,那里处地下深腹处,又布满结界,怨灵难以靠近。
包括去年东阁为洗去贺锦年的记忆,在通州通往苍月的地下秘道施术时,也是选在了靠近灵脉之处,后因贺锦年放了自身的血,让法阵吸引了无数的怨灵,导致东阁的法阵半途而废。
“其实,当初送皇上至异世时,在时空遂道中出了些差错!”顾城风没有修习过上古遗族札记,想穿越到那个时空,成功的机率很低。
顾灵瞳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还是让贺锦年的心一紧,疾声问,“那后来呢?他受伤了?”
幸好是今日方知,顾城风已然平安归来,若是彼时,只怕她会管不住自已。
“皇上在时空缝隙无法脱身,是清浅祝我一臂之力,他灵魂脱体,进入时空,把皇上安全送到了中国。”
“六月?”她怔了一下,呼吸突然间变得紧促,皓眸在这一刻缩聚,带着摄破人心眸光直指向她的眼睛,“灵魂脱体,你是说六月的灵魂已不在苍月?”聚然想起,她太久太久没有感应到六月的消息了,她只道六月是因为回到姚族圣地,那里布满结界,她感应不到是正常。
而后,因为战事,因为太……太思念顾城风,她已然分不出心去想别的!
顾灵瞳神色宁谧如许,道:“清浅十六岁记忆恢复后,我和他有很强的心灵感应!他似乎一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并知道,我准备将皇上送到异世!”
百年前,姚迭衣用自已血哺育了姚清浅,而顾灵瞳是姚迭衣的亲生女儿,他们身上拥有共同的血液,两人间有心灵感应并不奇怪。
顾灵瞳见贺锦年眉眼一片焦灼,平静道:“我们两地同时施法,将六月送进了时光遂道,他亲自把皇上护送到了中国!”
“那六月呢……”贺锦年的头脑如同被盘古破开,天地混沌乍然出现一丝光芒,“他不在苍月了,是么?”疑问,却是用肯定的收尾——
“他没有回来,他留在了异世之中!”
“为什么?”贺锦年眼底带着一丝震撼,心里空空落落,伸手触上枝头,无意地折断一株桃花瓣,捏了一朵,在指尖揉碎。
顾灵瞳稍稍侧头,看着脚边凄凄迷迷落下的残瓣,淡淡开口:“他是姚族最后一个圣子,他若回,姚族长老必千方百计以他为血祭,恢复祭坛灵力,届时,姚族野心再起,或许……他怕你为难。”说完,又摇摇首,其实这仅是六月离开苍月前的交待,具体在那异世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致六月不曾回归,她也不知,而唯一知道真相的顾城风回归时,业已失去所有的记忆。
贺锦年的心都颤了起来,恍然中,想起彼时大魏皇宫时,她曾抱着他,“六月,以后换我照顾你好不好?”
往日的浮光掠影如同流水,慢慢渗入她的心底,她缓缓蹲下身子,拿了块小石子,发狠地在地上划着,茫茫然诉说,“灵瞳,我总是负他,申钥儿的时候,六月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上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却依旧食言……”她的口吻既有伤感之意,又有悔恨之情,握了石子的手用了极大的力,骨节处都泛出一层青白。
她食言了,除了百年前,她用自已的血哺育了她的弟弟外,两世,都是六月倾尽一切守护她——
“锦年,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何况……”顾灵瞳垂下眼,眼睫轻闪,似是犹豫斟酌,“你的今日,不是上天给的,是父皇用五十年的帝王运辰换来的,你的重生,更是顾城风在忘川秋水里忍受百虫噬咬换来的,你这一生,最不应负的就是他,所以,你这一次的选择没有错,你不必自责!”
贺锦年咽下腹中酸楚,她从来不是一个伤春悲秋之人,她更不想,在关健之时,所有的人都为她倾尽一切时,她让自已的情绪影响到大局,她站起身,拍开指尖上的砂砾,无声地笑了笑,移步向前。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出桃林,来到一处竹林院落,贺锦年素手轻推半掩的门,一看,里面水雾缭绕,回眸一笑,“这里引了温泉,凤繁星倒是会享受!”
贺锦年挑了一把及膝高竹椅坐下,看到椅子旁放着一个竹篓,打开盖子,竟看到一小坛未开封的竹叶青,她突然很想喝一杯,抬首对上顾灵瞳的双眼时,竟捕捉到那一双极少有情绪流露出的桃花眸漾起了微澜,贺锦年“哦”地一声,打趣,“原来你也是喜欢杯中之物!”
“谷中岁月难祭,又多奇花异草,便常常酿做花酒,闲时,会饮上几口!”说着,便伸出手接过酒坛,毫不费力地破开坛上的封蜡,打开了盖子,霎时,浓浓的酒香四溢,冲走了空气中那些难闻的硫磺味。
“不能暴殄天物……”顾灵瞳自语一声,毫不客气直接对着坛子饮了一口,啧了几声,转首朝着贺锦年道,“有三十年的份头了,要来一口么?”
顾灵瞳见贺锦年似无意接过,便盘膝坐下,抱着酒坛连饮了两口,淡淡红晕很快爬上她的脸颊,那一双桃花眸变得沉醉迷离,她将酒坛放贺锦年面前一放,“想喝就喝,一会,我们泡个温泉,散了酒气,放心吧,没人会发现你偷偷饮酒。”
她讪讪一笑,原本答应顾城风从此之后戒了酒,但此时,满怀的心事难疏,闻了酒香,焉能再熬得住,便接了过来,嫌熟地隔空一倒,酒化一股清泉直入檀口,甚至无需吞咽,直接入喉,看得顾灵瞳目瞪口呆。
没过多久,两人便半趴在雨花石砌的地台之上,贺锦年羡慕地看着顾灵瞳不胜酒力似的轻拂着水波,而她却清醒得惊人,酒香使大脑气血充盈,却让心头的闷痛更甚,“我方才一直在想,既然六月也去了中国,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为什么我感应不到?可我却清楚看到我和顾城风在一起,我看到我和城风结婚,亦看到婚礼上,我的父母……”贺锦年垂下的眼睫簇簇轻颤,增添了几分脆弱和凄迷,“把他独留在那个世界,六月那么美,在我们那个世界,是藏不住的!”
顾灵瞳微微仰起头,鬓角的落发遮了她那迷离的双眼,“那是因为你和皇上之前有牵情的联系。”她突然笑了笑,眸中的水光不知是温泉散发的水汽,还是泪,她的声音泛着沉寂的空茫,“不象我,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他是不是转生了,若是转生,他必定喝了奈河桥上的那一碗茶,所以,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