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凡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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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648年,李世民整军出征突厥,望通过战事功勋选定太子,各派势力纷纷汇聚长安,这日含元殿中,二人端坐于棋盘旁。
“大师,这一子,可是落了下成。”李世民咳嗽两声,淡淡扫了眼棋盘,手指执着黑子打量着面前和尚。
“阿弥陀佛,老衲这一子不在棋盘上,却是在心中。”久禅沉声答道。
李世民笑了笑,黑子点下,刺势已出。
“圣上这一子着刺,断点破弱,倒是逼的老衲不得不应。”久禅叹了口气,心中只觉面前这老态龙钟的男子皇袍加身,处处行事咄咄逼人,“圣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攻伐突厥,为何还要对青山派行此险事?”
“为王者,刑九赏一,国之安危莫要于兵。”李世民淡淡言了一句,抬眼看了看久禅“大师,你输了。”
“嗯。”久禅点了点头,“阿弥陀佛,圣上杀心太重,如今天下太平,还望以和治国。”
李世民眉头一沉,开口道“君之所以卑尊,国之所以安危者,莫要于兵。故诛暴国必以兵,禁辟民必以刑。然则兵者外以诛暴,内以禁邪。故兵者尊主安国之经也,不可废也。若夫世主则不然,外不以兵,而欲诛暴,则地必亏矣;内不以刑,而欲禁邪,则国必乱矣。大师莫非不知这道理么?”
“圣上心中霸术王道,和尚不懂,可和尚觉得这世上之事,一人说的往往有些纰漏。”久禅双手合十,淡淡道。
“是么?大师倒是看破许多。”李世民叹了口气“二十五年了,朕与大师也算是故交,可你却一直不愿帮朕。”
“阿弥陀佛,和尚对治国之事一窍不通,做那国师,不如回寺中坐那枯禅。”久禅笑了笑。
“大师真的以为,你们佛门之人,能够避世躲灾?不问天下变化,不顾苍生黎民?苟且偷生么?”李世民有些不悦。
“和尚知道这红尘中人,便念红尘中事,佛门再是清静,也逃不脱茫茫世间。可修佛者,为心而成,应性见佛,和尚不是国师,国师也不会是和尚,苟且偷生有何不好?”久禅答了一句。
“笑话!如若不是朕念在你古禅寺乃大唐第一法寺,而朕和你久禅又是多年故人,当年这剿灭江湖之时,安能让你古禅寺逃过此劫?修佛?佛怎么不来搭救世人?”李世民笑道,言语中透着寒意。
“皇帝便是皇帝,大袖一挥,兵马千万,屠戮四方,谁敢不从?”久禅摇了摇头,却语气坚定“不过,就算当年我古禅寺被圣上所灭,佛依然是佛,和尚依然是和尚。”
“大师何意?”李世民冷眼看着对方。
“佛者千万,怎会只有一个古禅寺?九州红尘,又怎会只存一个大唐?”久禅笑了笑,“征战之事,无人能管,可你要灭那青山派,怕也不易。”
“久禅,这话我只许你说一次,可是下不为例。”李世民面色发寒,咳嗽几声。
“和尚说的都是实话,二十五年了,和尚总算寻回心性,当初为了保下古禅寺,却是做了许多错事。”久禅淡淡看着周围,刀光剑影,脚步沉沉,杀意难藏。
“大师,你这是何必呢?天下不同,人心各异,民智愚钝,难免生乱。”李世民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认识朕二十五年,难道不知道朕的为人么?今日在昭仪的婚宴上,你小徒儿道衍已然犯了死罪,朕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怎会饶恕?”
“阿弥陀佛,此事我略有耳闻,小徒已成佛性,红尘苍穹,往来茫茫皆困不住他,料想圣上也是一样无能为力,如此说来,又怎是看在老衲的面上?再者圣上放了小徒,怕是想用郡主作那黑子,断点破弱,为以后治他做些打算。”久禅一语点破,却是直指道衍武功盖世李世民再也难治住此人。
“久禅,你还说你不懂治国,我瞧你对人心,倒是颇有斟酌。”李世民笑了笑,缓缓向殿后行去,周围黑影渐渐走出,“不过,朕倒是有些心寒,原来大师如此猜忌于朕。”
“阿弥陀佛,圣上二十年前的天地大同之策,不就是杀伐江湖,以灭不服么?”久禅淡淡笑道,“二十五年了,圣上的心性,老衲也是略知一二,小徒虽然出了古禅,可也难逃你的杀心,你如今说放过小徒,只不过拿他没办法罢了。还望…”
“还望什么?这江湖上朕杀的人还少么?”李世民眉色陡立,回头冷冷说道,身旁侍卫提刃而至。
“还望圣上不要为难小徒和万郡主。要知,这天下的红尘,不止你姓李的一家。”话罢,久禅袈裟抖开,气势一改往前温和之态,沉眉怒目。
“久禅,你好大的胆子啊,便是仗着和朕是那故交,敢如此无礼么?”李世民拍案喝道,面色泛青,难免引起几声咳嗽。
“李世民,你二十年前便错了,和尚那时念在苍生才脱战乱,不忍点破,可你这些年来变本加厉,统商道,灭江湖,中原商贾除了依附万家再无出路,九州武林各门不拜王权无一善终,你要知道,你这皇位,乃是民授,而非天予,多行不义,大唐难存。”久禅看着周围侍卫沉沉行来,眉色不改,佛语难破,朗声回道。
“久禅,你可知站在龙座前的是谁!?”李世民见这和尚把话已然说到死局之势,再难缓解,不免怒道。
“是大唐的皇上,九州的霸主,可也是红尘中的一粒芥子。”久禅沉声道。
“放肆!”李世民怒道“朕便是天命所归,执掌大唐,你既然知道我是皇帝,今日却把话说到绝路,你…”
“老衲半年前便拒绝了国师之位,那时我已然知道你心有不悦,怕是会降罪古禅寺。”久禅目光扫着众提刀侍卫,淡淡道“今日小徒大闹五皇子李祐的婚宴,我便知道此番你请我来下棋必然另有所图,其一是逼我古禅寺为朝廷效力,其二怕是要囚禁我以要挟小徒道衍,可是…”
李世民被说中心事,面色不悦,嘴角抽动,“大师…端的好心思,看来刚刚那局棋却是你让朕了。好,你说,可是什么?”
“可是,李世民,你倒是忘了一件事!”久禅忽然撤去佛印,双手负后,大笑三声。
“何事?”李世民沉声问道。
“万法皆空,不着世间,和尚来得,也自去得。”久禅言罢,闭上双目,合十不语。
“不着世间?”李世民眉色一凝,“你….”一字刚落,他立马脸色大变,喝道“来人!擒住他!别让…”众侍卫闻言,均是握紧铁刃,几步抢了上去。
久禅双手合十,端端坐下,言道“缘生缘灭,无法无形…道衍,你天生佛性,须如一而止…”话罢,袈裟归静,沉首缓下,去了生气…
“道衍,自我们一路离开洛州已有半年有余,你可有所悟?”
“经念千遍,不如足下万里。阿弥陀佛,原来大漠中也会下雪。”
“佛说万物皆空,可这自然万物春去秋来,自有其势。雪下与不下又作何解释?”
那小僧也不答话,接下一片雪花,承于掌中。白雪有寒,掌心余温,眨眼间那雪便化为一滴水珠。小僧缓缓说道“善哉善哉,佛在我掌上。”又向前踏出半步,足尖点地,道“我在佛手心。”
“善哉善哉。”白眉老僧欣慰一笑,似乎满意,话罢二人迎着大雪缓缓前行,小和尚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对这大漠落雪充满好奇之意…
……
“哎呦!老….你..你打我!”
“你作何解,他肯予你荤腥,定是你诓那商贾。”
“罪过罪过,吃了便吃了,还借佛祖之名为你正身,回去写十遍金刚经来。”
“我就不写。”
….
“师傅,我们下次出门还能来这九天泉么?”
“阿弥陀佛,你可来。”
“我可来?”
….
“大师…”李世民看的大惊,“你…你…你便是死也不会帮朕么?”众护卫不禁对视,一人行了上去查验片刻,恭敬道“启禀圣上,久禅和尚…”
李世民摆了摆手,面露疲惫之色“不必说了,你们下去吧。”
“遵命。”众护卫也不知今日圣上为何如此消沉,只能行了几礼,躬身而退。
忽然殿外行来一人,步履墨冠,举止稳重“拜见圣上。”
“丞相来了啊。”李世民落坐龙椅,叹了口气。
“正是在下。”长孙无忌回道,眼神瞥了下殿上的和尚,心头一惊“久禅大师….”
“他圆寂了。”李世民笑了笑,声音透着几点悲意“冥顽不化的老和尚。”
“什么?”长孙无忌行了几步,瞪圆双眼看着久禅,“他怎么…”
“他当着朕的面,口出狂言,以下犯上,死有余辜。”李世民咳嗽几声,语气转冷。
“原来如此。”长孙无忌背脊发凉,心思几转“我是听闻圣上时常逼迫古禅寺为朝廷效力,可久禅老和尚和圣上到底是二十五年的故人…没想到却是落得如此下场…”
“丞相此番来,不会是单单想看这老和尚怎么死的吧。”李世民端起茶碗,淡淡饮了口。
“臣…臣有事启奏。”长孙无忌躬身行礼。
“说吧。”后者唤过太监服了几粒丹药,面色渐有好转。
“那道衍和尚的行踪,已然查明。”长孙无忌敬声道。
“道衍和尚?”李世民右掌托起玉石,缓缓运着,沉眉不语。
“不错,就是晌午在婚宴上抢亲的白袍僧人。”长孙无忌回道。
“我知道是他。”李世民叹了口气,眉头一凝,双目微闭,打量着面前坐化的僧人,心头却涌起一些难解之意,似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难以掌控之感。
“还请圣上定夺…”长孙无忌恭敬回道。
“嗯…”李世民手中玉石越转越快,眉头却是越皱越沉,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罢了,先随他去吧…如若以后这小子要学他师傅干预朝政,我再除之。”
“这…”长孙无忌闻言一愣,瞧瞧抬眼打量了面前这位君主片刻,心头却是难解“圣上平日杀伐天下,从未有过犹豫,今天对一个小和尚,怎么…”
“丞相没听清么?”李世民笑了笑,语气却无丝毫情感可言。
“臣…臣明白。”长孙无忌行礼领旨,“那缉拿离凡的事情,臣已派人办妥,现在整个长安都在搜查他的下落。”他心里明白,这离凡正和道衍前往齐王李祐的营地中,可李世民前言才说放过这小和尚一次,长孙无忌斟酌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实情。
“作作声势就好,此番出兵青山派,也是为了在大战前摸摸底。”李世民说着,指着久禅遗体“如今这老和尚死了,古禅寺不久就能归顺朝廷。开战在即,还须摸清楚青山派的动向,如若他们想乘着长安空虚,报那二十年前灭门之仇,就格杀勿论。”
“遵命!”长孙无忌领命后,缓缓退出,心中难免思量“圣上到底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挥斥方遒,驰骋疆场的秦王了,人老了,心思细了,胆子也小了,此番出征十五万精兵,长安却还有守军两万,青山派与古禅寺一共不到两千人,又能如何?”他摇了摇头,“到底是当年广凉师闯宫给圣上造成的阴影太大,直面圣上不出十步,亘古未有。”他慢慢行出宫门,“不过这也有理,江湖高手如若不能留为己用,只能除了,否则个个都有闯宫之意,天下岂不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