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祭 散记 5(2 / 2)
长大后,我开始知晓,那是一道简单的算术,一步加一步,步步叠加,积累着成熟和感悟。尽管脚下这块土地很贫瘠,尽管付出十倍的汗水,才能得到一分收获,可你却乐此不疲,一刻不停地耕耘。紧接着,妹妹和弟弟相继出生,生活的绳索把你的肩胛勒出一道道印痕,可你却无怨无悔,用粗糙的手捧起甘霖,浇灌你的子女。
饥饿的岁月你在生产队当饲养员,队里的牛死了,面黄肌瘦的社员们拿着坛坛罐罐,排起队等分牛肉,那是一种饥渴难耐的期待,大人孩子把饲养室的院子围满,一个个菜色的脸上闪现出久违的喜悦,一头牛可以救活上百条生命。
突然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从牛肚子里剥出了一根铁钉。那可是一桩严重的案件,专案组进驻村里,将犯罪嫌疑人的目标直接对准我的爹爹,生产队的会议室变成了审讯爹的刑堂,你站在高高的凳子上,低下头,承受着工作组队员们的轮番进攻。那时,我们兄妹三个就站在门外,隔着门缝看你被批斗。妈妈从柜子里翻出平时舍不得用的毛票,偷偷地跑到邮局,给在西安当官的叔叔发了一封电报。哀求叔叔救救爹的命。
叔叔回来了,刚住了一天又匆匆地离去。阶级斗争的年月,人人自危,那样重大的案件叔叔确实爱莫能助。叔叔只对工作组说过一句话:按照政策处理……可是叔叔回来也不能说没有起到作用,工作组还是给了叔叔一些面子,给爹爹戴了一顶“现行xxx”的帽子,判定爹爹赔偿七百元现金。那笔阎王债我们全家还了二十年,一直到生产队解散还没有还清。
苦涩的日子,压弯了你的腰,四十岁不到,你便愁白了头。风雪弥漫的冬夜,你被批斗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带进一股凛冽的风,妈妈端一盆热水,坐在你的对面,一边搓洗你肿胀的双脚,一边默默地啜泣。你伸手拂去妈妈掉在脸颊上的头发,说:菊花,对不起,让你跟上我,受苦。妈妈终于拉出了哭声:我愿意……
平平常常的对话,我却犹如听到了一声惊雷。我知道,那是誓言,沁入心扉;那是无缝的链接,心心相印。我抬起头,看熏得黝黑的土窑墙壁上,镶嵌着两座大山,相恋中的大山在迅速地靠拢,爹爹跟妈妈的影子重叠了,豆油灯爆出一声脆响,一丝火星,在我的大脑里,永久地、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