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浮屠舞(2 / 2)
西夏笃信佛教,这浮屠舞,分明是献佛的舞——
可这诈马宴,既是新月教操掌的,缘何要来跳这种异教舞,且结局还……呀,是了——
她终于想通,或许就是那般……
新月教向来唯我独尊,排除异己从不手软,西域原是多教并立的兴旺之地,却也逃不过新月教的野火燎原之势。羽奴思的先祖黑的儿火者就曾率领新月教在吐鲁番大行其道,推倒佛塔砸毁佛坛,屠杀了许多佛教徒,逼迫人民信仰新月教,所有不臣服的,都被视为异教徒。他们越信仰真主,对这些异教徒下起手来越狠毒——到今时今日,新月教虽还未在教派杂多的哈密称雄,但是随着羽奴思这位“教徒”的到来,这看似平静的朗朗乾坤下,也已然是暗潮汹涌了……
顾少棠想到此节,不由喟叹,又向她问:“阿兰,你很害怕,很想逃吧?”
阿兰直直看她,眼里蓄满了泪,已是不言而喻。
顾少棠沉默片刻,只向玉衡一望。
玉衡此时已对她全盘信任,一副唯她马首是瞻的表情。
顾少棠沉目颔首,做了决定:“阿兰,你就在这里把浮屠舞跳一遍给我看。”
————————————————————————————
日正中天,王城东侧。
砖石砌筑的巨大城堡,似一块方方阔阔的玉石耀着日光,但见檐廊开阔,外殿敞口,拱券饰金纹,挂落遍浮雕,格局宏伟舒朗,白砂灰抹就的外墙,虽不能光可鉴人,但真通体雪白得令人生出圣洁之感,全不同于中原城楼或佛塔的模样。
迤步入得殿门,如云的侍女皆着波斯服饰,因诈马宴祖传的规矩,女人的呼吸不能触及食物,所有侍女皆蒙上了面纱,捧着金盆器皿,侍于贵族案前身后。
殿中箜篌羌笛,乐声弥漫。因其穹顶不施天花,彻上露明,便是金色波斯长毯连铺四列百席,设案而坐,其殿宇仍显得空阔,唯见中央高台绵长供舞,铺设雪绒毯,流苏垂垂,铃铛挂饰,踏步摇摇,显得玲珑可爱。
殿宇往前到深处,挂落施以琉璃彩画,七宝云龙御塌设在高台上,已是花甲之年的羽奴思正坐于其上。据闻他前些日子生了重病,近才恢复健康,但看上去仍精神不佳,模样较之往日更为衰老,只见他慵懒坐着,身边围着两排侍儿,似乎并无其他亲近者在,王子阿黑麻远远坐在底下,头也不抬,只侧首听赛亦虎仙说话,唯有仪仗侍立于旁,彩幡流光,其余臣属贵族皆按身份尊卑贵贱踞席而坐,卫兵手握长矛,分列两旁。
若看席中分布,只西域杜格拉特贵族与新月教圣徒近于汗座,宗室臣属皆远出一箭之地。
敲钟静音,新月教阿訇阿扎里登高代行仪式,只宣祖训,不进酒,接着布食鸣乐。
蒙古人多嗜酒,而新月教却禁酒,多有些不得趣,诈马宴行至半局,人声寥落,意兴不高,半晌而过,阿扎里复而登高,鸣钟燃香,便有两排侍女从殿门牵入雪白步障来,直步行至台前,卷绫而退,众人才见步障里藏着一群舞姬。
日朦胧,佛踏烟。
雪白绒毯,顺着六步阶的祭台而下,花开一般绵延。
舞姬身着波斯服饰,随着鼓声起舞,腰肢扭动,流苏荡漾,格外赏心悦目。
鼓乐骤歇,一声铃铛清脆,骤然抓住所有的人听觉。
舞姬如重瓣又似花团般簇拥,拥着中央的红衣舞者踏上织花繁复的长毯,又如繁花散尽般旋腰退于两侧。
所有的目光,一瞬的凝注。
箜篌扬,曲琳琅,舞翩跹。
献舞者身着云锦织金曳绸带的天衣,鲜亮赤红,轻薄的长袖,透出线条玲珑的手臂,腰束长裙,莲纹曳地,拖在绒毯上,衣料似乎稍有些紧身,却更显婀娜,背后金丝绑带收紧,贴服而勒出优雅的弧线,肚皮缕空,凉凉蒙着一层暗纱,雪白纤腰若隐若现,引人遐思,而玉雕般的**足踝,更用红绳系着一颗金色铃铛,随着每一步的走动,泠泠清脆,如仲夏里沁人的冰凉。
手托金盏,身如柳,步生莲。
但见其昂首高贵,纤臂伸展,目不斜视,以一种极为虔诚圣洁的舞姿,缓步迈阶,向祭坛上走去。
舞者妖娆似火,舞步矜贵如冰。
妙音未语,不动声色,却带来一场冰火相击的盛宴。
那些目光,看不够曼妙的舞姿,更贪婪得想要一窥她的容颜,献舞者发冠已卸,披着如瀑的长发,挂着珠坠额饰,面纱垂至胸口,恰好遮掩住敞露的锁骨。
阿黑麻在底下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熟悉感越来越重,几乎不敢置信。
献舞者踏阶而上,那舞步出尘流动,天衣挥飞仿佛凌空飘举,只见两手捧起手中金盏,口中吟诵,虔诚向天献祭。
箜篌忽灭,铃声大作,琵琶骤响,乍然激昂,仿佛突来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献舞者猛然旋身,众皆诧然,唯见殿门处霍然涌入一群戴着萨满面具的黑衣舞者来,只觉来势汹汹,拍鼓祷词吟唱,鼓声急促,舞蹈激烈,犹如群魔乱舞般,压迫着气势逼近六步阶,仿佛一探手间就要捉住红衣舞者,同坠炼狱,蓦地殿门一瞬光影明灭,又有人踏步而入,惟其跫音缓而重,仿佛踏在心坎般闷沉,莫名令人感到窒息。
顾少棠的心一瞬缩紧。
她知这是浮屠舞的终焉,却不知道……“鬼刹”的扮演者,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