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2 / 2)
贞娘点了点头,却对那孩子受惊之事依旧不解。
“方才你可注意?那位夫人额角有些淤青,显然是与人争执所至,男子脸上有几道刮痕,那蔻丹的颜色与妻子指甲上的如出一辙,想必二人必定是大打出手了,那孩子虽然哭得厉害,脸色之红也多是自己发力所至,烧的却不及姐儿那时严重,想必定是受到了惊吓所至,是药三分毒,孩子毕竟不足月,多吃药总归是没有好处的,这才只叫了他们那热水擦身子,到不失为良方。”
楚慕染说得透彻,却让贞娘肃然起敬,想着眼前的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却懂得如此之多,只不过身子却也有不足之症,只是看着那一双纹丝不动的双腿,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一声。
“旦夕祸福,世间常有。”楚慕染只是笑,“有时候,这未必是一件坏事。贞娘,今日天朗气清,不如带着姐儿出去逛逛,这孩子,蒙在屋子里,怕是要憋坏了。”
叫楚慕染这样一说,贞娘没有意识到她之前说的话,只是面色有些犹豫,“如今林家的人正在处处寻我,只怕......”
“如今的你,早已改头换面,那晚你出了医坊的门,从那一刻起,你已然不复当初的相貌。”
贞娘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滑细腻的触感,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只是......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街上,若是林家的人看见了自己,他们......贞娘依旧迟疑着。
楚慕染见贞娘如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只是兀自扶着轮椅到了寻常问诊的桌子前坐下,有身染恶疾的人进来,楚慕染两指覆在脉上,望闻问切,待她终于抬头,却见屋子里早已没了贞娘的身影,嘴角终于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到了饭间,贞娘终于回了来,许是许久未出门的缘故,脸上愈发的明朗起来,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不时地更是满面笑意地逗着怀里的姐儿。
楚慕染摆了饭,见贞娘如此高兴,只是笑道,“总归是要多晒晒太阳的!”说着便将筷子递与了贞娘。
贞娘却是脸一红,“这本是应该我来准备的,只是一高兴,倒叫我忘了......”
“无妨,如今你我既然同处一室,那就是一家子人了。”又掏出了几两银子来,“贞娘,你在这儿帮了我不少的忙,这些权当是我的谢礼了。”
“不可,不可!”贞娘慌忙推辞道,“慕染,你留我在这儿吃住,如此大恩大德,贞娘已经是无以为报,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收你的银子,更何况你常常为人义诊,每日收入单薄,我哪里能收的!”
“我自己吃住,心里自然清楚。只不过你那日匆匆赶来,身上的衣物并不多,何况也该给姐儿换身新衣了,若是你实在不愿意,这些银两便当是我借你的,你在这儿帮我做做饭,抓抓药,权当是抵偿好了。”
楚慕染都如此说了,贞娘不得已,终是将银子接了过来,眼里尽是感激之情,“今生能遇到慕染你这样的好人,着实是贞娘的福气!”说罢又想起了什么,“如今我倒是脱离了那苦海,就是不知道霜儿如何了,今日我似乎见到了她了,只是她一见我匆匆就跑,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贞娘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楚慕染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在自己的碗里,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却有些异样。
夜幕低垂,没有星星的寒夜显得诡异而可怕,周遭只听见萧肃的冷风声,就是那打更的,也失去了踪影,只有冷风无情地拍打着窗户的声音,在这个静默的黑夜里显得尤为的可怕,只是在昏暗的街角,却隐隐传来低声的对话。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楚慕染的声音淡淡的,无形之中却带着凛冽的杀气,“这个时候,你该是出了城的罢。”
“姑娘!”霜儿却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姑娘让我喂姐儿吃酒,霜儿听了姑娘的话;姑娘吩咐霜儿莫给姐儿请大夫,霜儿也乖乖照做了;如今小姐既然已在医坊住下了,只求姑娘能许霜儿继续留在洛城。”
“呵,”嘴角是一抹浅浅的讽刺的笑意,“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贪得无厌,本不会乖乖听我的话。”
“姑娘赎罪,霜儿并非不听姑娘的话,当初姑娘救了霜儿的母亲,霜儿感激在心,又给了霜儿大把的银子,霜儿更是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只是如今老母病重,姑娘是知道的啊!若是霜儿带她出了城,只怕她受不了那颠簸!”
“说的倒是好听!”楚慕染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惨白的一张脸在漆黑的夜色里看不出究竟是何表情,只扔给了霜儿一袋银两,“你大可放心,如今你母亲的病已经稳住了,就算是路途遥远,她也是挨得住的,只不过若是继续留在洛城,我却不知道她还能活到几时!”
霜儿一惊,猛然抬头。
“既会救人,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人吗?”她说完也不顾霜儿究竟是何反应,便款款离去了,白色的背影逐渐融化在了夜色之中,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慕染,你这儿虽说是医坊,只是这书,倒是多的很。”贞娘拿着碎布擦拭着,待看到了内室陈列的一排排的书时,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叹一声,“若我说哪一天你不想做这医坊的生意了,开个书坊倒也不错。”
“也不是什么名人编纂的,”楚慕染眼角微微一动,“只不过是些人物传记罢了,大多不过寻常百姓,说的多是些家常便饭的小事,他们闲着无聊,便自己书写成册,寄存在我这儿而已。”
贞娘头一次听说了这等新奇的事情,不由得好奇起来,目光从上至下,无意之间发现最底下竟然是一卷卷的竹简子,“如今还有这样的人么?”她说着拾起了一册来,小心翼翼地摊开,却见上面只不过是繁芜复杂的字体,竟看得自己眼花缭乱,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她揉了揉额角,终是将竹简放了回去,自言自语道,“这样怪异的字体,为何自己从未见过?”
楚慕染见贞娘如此,只是淡淡一笑,便离开了内室,到了堂内去了。
这几日,医坊的生意似乎热闹了许多,病人们接踵而至,楚慕染的脸色,便是愈发的苍白了。将方子递给了贞娘,慕染不自觉轻轻咳嗽了几声,贞娘一脸的担忧,待到偶尔的空隙时分,不禁劝道,“慕染,你还是歇息歇息吧,这般下去,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无妨。”楚慕染只是淡淡地笑。
贞娘见楚慕染如此,只能叹了口气,想着她如此辛苦,自己也应去街上买只鸡来,给慕染补一补身子的,不然以她一日不过只睡数个时辰,又常常被夜半而来的病人所惊扰,迟早是要将身子给累垮了的,这样想着,寻了个空挡,贞娘便步出了小小的医坊。
只是贞娘前脚刚走,苏钰却在这个时候进了来,只是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么重的药味儿?这几日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
“只是这天气变化得厉害,害了风寒的人多了罢了。”楚慕染倒是不怎么在意。
苏钰睨了楚慕染一眼,见她面色有些憔悴,眉头只皱得更深了,“你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楚慕染却不堪他,只是拾笔在宣纸上轻轻地勾画了什么,模样专注,丝毫不理苏钰脸上的复杂神色。
苏钰却有些惊讶,“那个贞娘,她答应了?”
楚慕染却不说话,沉默了许久,忽而冒出了一句来,“晚上就留在这儿吃饭吧。”
苏钰挑眉,却兀自走到了内室坐了下来,只捧了一本书看着。
过了许久,贞娘终于回了来,只不过脚步有些沉重,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她跨过门槛的时候,更是险些跌倒,亏得苏钰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这是苏钰,我的一位好友。”楚慕染介绍道,又对着苏钰说,“我早些同你提过的,贞娘。”
贞娘这才知道是自己唐突了,盈盈俯身,只不过表情依旧若有所思。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没什么。”贞娘的神色依旧有些僵硬,却慌忙地掩饰着,连连摆手,楚慕心下了然,并不多问,只是笑道,“不知去集市买了什么来?我同苏钰倒是饿得紧。”
“饭菜马上就好。”贞娘终于反应了过来,连连道歉,慌乱地跑进了厨房中去了。
楚慕染与苏钰面面相觑,只是她的脸上,却是一抹异样的笑容,“若是你想看好戏,今夜不妨住下。”
苏钰神色自如,不置可否。
等到了翌日,洛城终于炸开了锅,林家被抄家的消息一时之间家喻户晓,那时贞娘正在刺一幅双面绣,望病的大神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只听得她惊呼一声,针尖刺在了手指之上,一滴鲜红的血蹦了出来,落在了如血的玫瑰上,一瞬两者便混在了一起了。
众人皆望着她。
“无妨,无妨。”贞娘笑着抬起了头,只是眼泪却在刹那间从通红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等到了晚间,楚慕染合上了医坊的帘子,一转身,却看见贞娘坐在角落里兀自抹着眼泪,她叹了口气,“如今你既然从那牢笼里出了来,自是放心才是,毕竟他们是再也不能害你了。”
“我始终是林家的媳妇,”贞娘忽而幽幽说道,“纵然林家待我如此不好,只是我也见不得它落得了如此的地步。”
“若是......”楚慕染只是望着贞娘,却欲言又止。
贞娘苦笑一声,犹豫了良久,终是垂下了眸子,“罢了,罢了,林家如此,也是他们的命,我又能如何?”说完只是收拾着碗筷,并不看楚慕染。
苏钰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正捧着一本旧书,眼神却在不经意之间斜了过来,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待到夜深人静,贞娘与姐儿二人都已睡下,楚慕染却点了一盏煤油灯,在昏暗的小屋里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苏钰在这是走了过来,“是贞娘放弃了这次机会,你又何苦较劲?还是早些睡下吧。”
“苏钰,”楚慕染将笔放下,看向苏钰的眼睛在阴暗低沉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璀璨,“以前的你,并不是这般,为何这一回你处处阻拦我。”
“我并非拦着你。”苏钰眨了眨眼睛,又叹了一口气,“只是你心里明白,以前的你心无旁骛,而这一回,你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对你来说,这很危险。”
楚慕染听罢,眼神恍惚了一瞬,也不理苏钰的话,只是重新拾起了笔。
长夜漫漫,只是对有些人而言,是注定无眠了。
翌日的洛城热闹异常,天还未亮大亮,尚能听见隐约的鸡鸣,贞娘只卷了门上的帘子,却见到街道两旁围满了人,一时间人声鼎沸,她隐隐觉得不安,却没有多问,只是伫立在了门口,忧心忡忡地朝着街角望去。
不消多时,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一行人自街角出现,人声,便立刻愈发的嘈杂了起来。
“林府的人向来骄纵无度,尤其是那林家的五爷,时常强抢民女,肆意殴打咱们老百姓,如今落得了这个田地,真是活该!”一片骂声贞娘是听得清清楚楚。
立即有人接过话茬,“可别说,还有林家那个老太君,不近人情,整天只盯着一张死人脸,前些日子我们家红儿在他们家做活,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错,叫那老太君一顿鞭子好抽,如今还躺在家中下不了床来!”说罢便是一阵嘤嘤的啜泣声。
“还有林家的老二林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听闻她的女儿刚一落地,就休了她的结发之妻,提了刚刚有喜的妾室为正室,说到底,还不是嫌弃他那媳妇生了个女儿!”
“你可别说,他那被休的媳妇,听闻原先也是个官宦人家,家中锦衣玉食不说,更是皇亲国戚之流,而那林家只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后来林家因娶了这个媳妇遭了提携,林家老爷子公子哥官是越做越大,那一家却是败落了,没想到林家人竟然如此不念旧情,听说那女人现在在林家只被当了个丫鬟对待,是生不如死呢!”
人群里又纷纷扬扬说了许多话,她是一句也听不清了,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头,视线也渐渐的模糊了开来,这时,一块帕子却递到了她的面前。
贞娘抬头一见,正是平时看上去对凡事都似乎不在意的苏钰。
“谢......贞娘谢过苏公子。”说着便接过帕子来。
“叫我苏钰罢。”苏钰只是笑,“如今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你不必在意。”
“嗯。”贞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声音,原来是那震天的鼓声已经响至门前,贞娘循声望去,只一眼,那泪水,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原来不苟言笑却是雍容华贵的林家老太君此刻已然形同枯槁,眼神失去了原先的凌厉色彩,只剩下暗淡无光,任凭着蔬菜鸡蛋砸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却是一动不动,几乎已然死气沉沉了。(想知道《如玉医坊》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