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0)劝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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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商成说这幅单字中堂的来历已经模糊混淆,众人都在心中大叹遗憾。 他们都听说过前任燕山卫牧凭一本《六三贴》而脱罪的事,忍不住就感慨商成的好运气。特别是叶巡他们这些京官,更是羡慕不已。自从十九年年底张朴二度拜相,立刻就大刀阔斧推行“先南后北”方略,先是三省六部调整,然后是东西两京和江南两路官员调换,紧接着兵部侍郎曹章因事罢黜、吏部侍郎潘涟降级外调、户部尚书方仲被参停职……一连串的人事变化令人眼花缭乱;中间还牵扯着十九年草原大败责任追索和萧坚复出,显见朝廷里南北之争已经是愈演愈烈。时下南进派虽然大占上风,可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又有谁能说得清楚?远了不题,就眼前的燕山卫和商瞎子,便是如今局面扑朔迷离的明证!上京的南北两派还没争出结果,燕山卫已经和突竭茨在草原上大打出手,谁又能说这只是商瞎子不知深浅的擅自举动?没有兵部和军方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没有宰相公廨的默许,没有中原源源不断输送的粮草,燕山拿什么出兵?所有这些事,都不能不让人反复推敲仔细琢磨。可越是琢磨推敲,就越觉得其中奥妙深不可测,将来的局势进展难以把握无法预料。在如此微妙的关头,有一幅稀罕的书画真迹傍身,可是比什么都稳妥……
众人又围着中堂观摩了一阵,看朱宣坐下,也就各自归座。
朱宣清咳了一声,说:“今天来拜望商公……”商成马上在座椅里一欠身,说:“不敢当。”朱宣点了下头,等商成坐了,继续说道,“……今天来拜望商公,倒是没有什么要事。朝廷遣我等来燕州,主要是为霍士其霍将军前番在端州的那番处置。经过这段时间的咨询查勘,眼下诸事已毕,其中详细已经呈文三省,由朝廷来定夺。眼下我等在燕州盘桓,也是在等朝廷的公文。”
他如此说话,几个抚膝端坐的燕山文武脸上虽然没什么,眼角眉梢却都流露出喜色。
叶巡却实在是坐不住了。听了朱宣的头一句话,他便知道要糟糕。这个老夫子没做过什么实务,根本就不知道官场上说话的技巧,开口“没什么要紧事”,闭口“勘察事毕”,这不是生生让别人拿把柄么?事情都勘察完了,他们再跑来寻燕山卫的过错与不是,这就是“无事生非”;他们没事找事,那就是“擅自主张插手地方政务”!凭这一条理由,商瞎子心情好就见一面周旋几句,心情不好的话,那多余的话都不用说,区区一句“窒碍地方”,就能让他们几个京官全部灰溜溜地滚回上京……眼看商成满面笑容就要开口搭腔,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什么官场礼仪上下分别,急忙插嘴说道:“朱大人率我等驻留燕州,也不仅为端州一案。除了等朝廷定夺之外,另外还有几桩事,须得劳请商督当面解惑。”
陆寄等人一起侧目叶巡。要不是郭表使劲拽了一把,张绍已经要跳起来狠狠地质问:上官说话,你叶巡插什么嘴?还要不要脸面了?
商成看了一眼朱宣,朱宣却端起茶盏喝水,便转过脸凝视着叶巡问:“那,叶大人有什么事要问我?”
朱宣倒没听出商成话里别有的意味,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叶巡的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早就知道这年青提督不是易与之辈,却不知道是如此难以对付一一轻飘飘一句话,同时令他和朱宣两个人难堪;高僧谈禅打机锋也不过如此,亏这个还俗和尚临时之间能想得出来!他朝朱宣拱下手,再对商成说:“倒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只是我们心头一直不甚明了,所以不得不找商督当面询问。”他顿了顿。看商成望着他就是不答腔,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前月草原撤退时,商督曾在莫干下令,将粮草军械甲衣帐篷等一应军资遗留在莫干寨中,不知道是否果有此事?”
商成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是有这么件事。”
“不知商督还能不能记起当时存留在莫干的各项军资到底是多少?”
商成一时不明白叶巡盘问这事是出于什么目的,而且这些损耗他也在给朝廷的上书有明细汇报,所以也就没有多想,说道:“各种粮食大约是一千多石,干草一千三百余束,甲衣大约是九百套上下……”他记性好,掰着指头把当时遗留在莫干寨的几大项重要军资说了个大概,末了说道,“……基本上就是这些,相差不会太大。另外,各部撤退时为了加快行军,还丢弃了一些破损的刀枪盔甲和缴获;具体的数据我记不上了。不过卫府应该有这方面的详细记录,叶大人需要的话,可以去那里查当时的帐册。”说到这里,他才看见张绍郭表都在给自己拼命地递眼色,陆寄狄栩也是脸色严肃。
他楞了一下。什么意思?
叶巡又问:“商督当时是出于什么考虑,而把如此众多的军资留在莫干呢?”
商成怔住了。这姓叶的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商督下令时,有没有考虑过,如此众多的军资遗留在莫干,要是都落在突竭茨人手里,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有点走神的商成一下就被叶巡的话逗笑了:“这些东西没落在突竭茨人手里的话,还会落在谁的手里?”
陆寄他们已经急得快跺脚了。要不是叶巡的钦差身份,又是代表朝廷在询问商成,他们肯定要跳起来替商成辩解。这个商子达!如此紧要当口他还竟然还有心思说笑!他难道到现在都没听出来,这姓叶是在给他下圈套么?“谬令资敌”,这两条罪名他担得起么?
叶巡眼睛里已经隐隐有了笑意,再问道:“我记得卫府案卷中有记载,商督下令是在四月十一日未时下令撤退,十二日卯时最后一支队伍退出莫干寨,其间整整八个时辰,商督都没有下令焚烧粮草销毁军资。是这样吧?”
商成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淡淡地说道:“你记得不错。”
叶巡耷拉下眼睑,慢慢说道:“看了案卷,我想了很久,可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整整八个时辰里,商督一直都不下令焚烧粮草销毁军资?不仅不下命令,还三令五申再三强调不许任何人烧毁军资一一其中深意,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商成呵呵一笑,乜叶巡一眼说:“叶大人是文官,不通晓军务,这事想不明白也很平常。”他仰起脸回忆着说道,“记得回到留镇之后,我就给兵部和三省呈递了陈文,详细记述了这次出兵的前后经过,其中也仔细解释了莫干撤退时下令不许焚烧粮草的缘由。一一真大人看过那份陈文吧?”
真芗当然看过商成的陈文;但这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他有点厌烦叶巡;不是因为政见也不是因为政务,就是纯粹地讨厌这个人;所以前几天叶巡找他问起这个事情时,他还点头肯定了叶巡的想法一一就用不烧粮草来对付商成;他是一心想看着叶巡栽个大跟头。因此他马上摇头说:“我那几天在澧源大营公干,没有见到商督的陈文。”
商成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他却没事人一样偏过头,和旁边的常秀小声交谈起来。
真芗的话其实谬误百出。他是左侍郎,兵部第二号实权人物,别说是到京畿左近的澧源大营公干,就是跑得再远一点,兵部也会立刻派人把商成的陈文抄送到他手里。可叶巡竟然没想透这一点,兀自不依不饶地说下去:“……那可是一千多石粮食。从中原运到燕山,又从燕山输送到莫干,要耗费多少人工畜力,就这样白白地拱手送给突竭茨人。我实在是想不通,商督为什么会这样做。你为什么会这样做啊……”说着满面戚容摇头嗟叹,显然是感慨莫名。
看着他的可笑模样,商成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叶大人,你要用这事挑我的错,可是拿错把柄了。”他没理会叶巡满脸的错愕与不忿,停了停,说道,“四月十一日我下令撤军的当天,莫干至鹿河一线的敌我形势是这样的:在莫干西边二十里的黑水河西岸,有突竭茨的阿勒古五部以及莫干残敌的大部,总计一万六千人;在莫干寨北面,是莫干残敌一部和黑水城的援军,大约有三千人马;在莫干东面的白狼山里,有东庐谷王带领的四千大帐兵……”
张绍插言说道:“我补充一点,当时在白狼山里不止东庐谷王的四千大帐兵。根据左军十天前送来的情报,他们审问过俘虏,东庐谷王向西驰援莫干时,随同行动的还有山左四部的五千精锐部族兵。”又对商成说,“在鹿河抓到的俘虏也证明了这一点。”
商成咧着嘴咕哝了一句难听话,继续说下去:“……在白狼谷里是九千突竭茨人;从莫干向南到鹿河老营,还游荡着大约一千五百到两千的残敌。敌人总计是三万人。而我军当时在莫干能作战的士卒不到八千,既要分别扼守六十里战线上的黑水、莫干和白狼山口三个重要支撑点,还要维护交通和粮道。在这种情况下撤退,敢烧粮草军资吗?”
叶巡梗着脖子质问:“为什么不敢?八个时辰,足以把粮食烧得一颗不剩!”
商成彻底没话可说了。他把叶巡瞪了半天,才苦笑着说道:“叶大人,在三万突竭茨人包围之下撤退,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让敌人警觉一一焚烧粮草便无异于发信号告诉敌人,我们正在撤退。那种情形下,我敢烧粮草吗?”
“有何不敢?”
商成本来还想和叶巡好好地讲道理,可叶巡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油盐不进模样确实把他惹火了。他终究没能忍住心头一蹿一蹿的火苗,沉了声音说道:“叶大人,你不懂军事,我也不想和你废话。再说,你也没权利过问燕山军务。”他扫了一眼额头上青筋爆起满脸青白的叶巡。“别激动!我说的是实话。你是户部侍郎,奉令勘察端州李慎案,要过问我在军事上的布置,就是越权。”他瞪视着叶巡:别忘了,燕州城里就有御史,我尽可以告你个“干扰地方政令”的罪名!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有的是拿这个把柄收拾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