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9 真幻(2 / 2)
阮黎医生那惊讶的表情收敛了一些,就好似想通了什么,似乎得到了安慰,那有些夸张的表情融化了,变得平和,就和我记忆中平时的她一样,不是一个聪明博学的医生,也不是一个坚毅古怪的研究者,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人。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阿川。”阮黎医生说:“我一直都很担心,如果我离开,你会变得怎样,但是,听到你这么说,我就觉得可以放心了。也许你的世界,真实和幻觉都错乱成一团,但是,对你而言,仍旧有泾渭分明的东西,有着任何幻觉都无法掩盖的真实,是吗?阿川。”
“是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妈妈。”我说:“也许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一个精神病人,但我仍旧知道人和人的羁绊所构成的现实是什么样子。也许我的眼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会被自己的想象力迷惑,逻辑变得混乱,但是,内心有着怎样的情感,存在哪些人影。有着怎样的期盼,却从来都未曾被蒙蔽过。”我指着自己的心脏,对她说:“内心对自我的观测。从我可以思考的时候起就没有停止过。”
“是这样啊。很好啊,很好。阿川,我一直都当你是孩子,但是不知不觉中,你也不再只是一个孩子了呢。”阮黎医生叹息着,“这样,我就可以放手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
“你要走了吗?”我问:“你要去哪里?做什么?用你手中的药物击溃白色克劳迪娅,拯救全世界吗?你不是说过,乐园可以对付黑水吗?你不是说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幻觉,都已经成为了白色克劳迪娅的侵蚀了吗?白色克劳迪娅……就在我们身后,不是吗?”
“是的,我要去拯救世界了。”这么说着,阮黎医生突然像是孩子一样大笑起来,这个时候的她,比我更像是精神病患者,但却没有半带你癫狂的感觉。
“看来,你还是没有彻底清醒。阿川,看看你身后。哪里有白色克劳迪娅呢?”她对我说。
我回头一看,原本一直蔓延到坡脚下的白色克劳迪娅花海,这个时候全都无影无踪了。
“不要担心。阿川……”阮黎医生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她不知何时将我拥抱在怀中。我感受着这份拥抱的力量和身体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不虚,“你会活下来的,至少,我可以让你活下来。也许,我们眼中的世界不是一个模样,但是,我们的确身处在同一个世界。所能观测到的事像差异。并不会改变我们所接触到的,是同一个东西;心中想的。是同一个事情;感受到的,是同样的情感。无论你是否可以看到我。看到的是怎样的我,请相信,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这么说着,阮黎医生于下一个眨眼,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我预感到了什么,我向她跑去,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但是,她再没有半点迟疑,就像是放下了一切重担,跃向世界的另一边——她就这么从悬崖上跳了出去,从我的眼前坠落。我所有的神秘力量,那可以超凡加速的速掠超能,就好似从来都没有在我的身上存在过,我只能用自己的双脚奔跑,身体沉重又虚弱,连心脏的跳动都好似系着铅块。
当我跑到悬崖边,朝下方追望过去,那里已经什么人影都没有了。只剩下黑色的浪潮在拍打礁石,溅起的水沫就连阳光都无法穿透。
“阮黎医生!”我大叫起来。
阮黎医生!虽然我一直都有预感,但是在发生这一幕的时候,却深深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情感上的冲击,我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情绪,那并非是绝对负面的,但却也不会是正面的,就好似诸多尝试过和没有尝试过味道的酱料混杂在一起,酸甜苦辣都化作驳杂的记忆,它让我除了呼喊她的名字之外再无法发出其他的声音。我明白,我明白,阮黎医生的行动并不意味着死亡,但是,这样的场面也理所当然让我无法将之当成是一件好事。我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并非是出乎意料的,在过去就有种种细节线索让我可以想象这一幕,可是,当它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我却无法分辨这一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该是无力吗?我该用怎样的语言去表达?我应该是怎样的情绪?我应该痛苦吗?还是应该带着释然和微笑?我被巨大的情绪的漩涡卷入,而这个漩涡却又是如此的似曾相识。阮黎医生不是第一个以这种方式离开的,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乃至于病院现实里,那些陡然分离的记忆一口气涌入我的脑海中。我被这些记忆和情感吞没了,它们灌入我的口鼻中,挤入我的气管中,压迫我的肺部和心脏,让我咳嗽,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在这情绪的漩涡中挣扎,当汹涌的巨浪打来,我就被按在水中,我又继续挣扎,手足并用,在窒息之前浮往水面。
当我穿破水面,吸入第一口空气的时候,我悚然惊醒过来。
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河,自己就站在岸边的沙滩上,原本汇聚于此的神秘专家们再一次变得稀疏,载着援军而来的船只正驶向另一个方向。仿佛粘成一片的黑水此起彼伏,起伏间推攘着船体,好似有一个意志正在帮助船只离去。我知道,中继器玛索,咲夜和八景就在那只船上。左川和江川就在身边不远处,仿佛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我想,自己在这个如梦似幻的恍惚中,必然有着不正常的动静吧,然而,她们的目光是平静的,就好似在表示,在她们的眼中,我所有的不正常反而才是“正常”。
除此之外,没有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他们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是的,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事情,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而已。他们去注视自己可以观测到的,去处理自己正在面对的,而我不也如此吗?
阮黎医生的事情没有人察觉,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梦,或者,暂时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真实。
我深深呼吸,双掌拍打自己的脸颊,那痛苦让自己变得清醒过来。
阮黎医生要做的事情,我既无法阻止,也无法提供帮助,这就是现实,而在这个现实的基础上,才是我进一步应该做的事情。
又过了一阵,离去的神秘专家更多了,他们似乎已经分配好了自己的任务,只需要每个人去完成自己的工作。而我的工作,我的任务,我的敌人……爱德华神父在什么地方?
异化右江高悬于天际,如做梦般沉默。沙耶突破了黑暗的笼罩,盘踞在半岛内地。当船只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时,波潮涌动的黑河没有停息,反而更加汹涌狂暴。它嘶吼,翻滚,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这绝非是浪潮声,而浪花掀起时带起的飞沫,竟然以一种违背力学的方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沿循溅起的轨迹倒退回黑河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