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 / 2)
颜子璇低声笑了出来。
“南界……”她摇了摇头,“你得保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别说出来,我就告诉你。”
梅玖微一怔,伸出去半截的手顿在半空中。
“我就是南界不要扔到北界的,我回去……我回去还有命吗?”
她带着怨恨脱口而出,觑见梅玖微脸色陡变,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刹住口。
“我南界有仇人。”她立刻亡羊补牢。
她内心深处仍然想把过往的种种不公娓娓道来,这种本能太过强烈,强烈到甚至盖过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着的那些怨恨和不甘,她始终戴着光鲜亮丽的面具,生怕梅玖微窥见面具背后的污泥晦暗。
她太怕梅玖微也对她弃如敝履——当然不知道早在第一面梅玖微已经看穿了她的纠结。
“回爻门吧,最危险反而最安全。”梅玖微语速微微提了一些,“兵荒马乱没人管。”
颜子璇两指夹着烟欹斜着把它靠在瓷烟灰缸边缘,烟味很轻,她出神地望着飘荡起来的白烟,自言自语:“我一天能抽二三两,真是疯了。”
梅玖微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去按住颜子璇夹烟的手。
然后她就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这些钱都怎么来的?我记得简淇涉不怎么给你钱,他夫人人凶得很。”
颜子璇摆了摆手:“我自个儿赚的,衣物首饰那家伙给我定期送,我又不是什么都不会,简淇涉算老几啊?一群脑袋里有病的人。赵处长要我帮她做点事,完了给我送了一大堆烟,我想着憋着也是憋着,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就是担心这批烟被我抽完了我可上哪搞去。”
烟快烧完了,她俯身狠狠地吸了一口,两颊瘦得能微微看到骨头。
“璇儿……”梅玖微着急地喊她,颜子璇充耳不闻地自己吸着烟。
我死了算了。她悲凉地想。
“你认识造牌坊的手艺人吗?我天天噩梦缠身睡不好觉。”颜子璇扔掉烟拍了拍手,皱着眉又嫌恶地望着自己的五指骂了句“脏”才接着道,“我想去爻门立个牌坊,之后就听天由命。”
梅玖微还没来得及答话,颜子璇就又开始自说自话。
“我有个同窗叫阮宜罄,现在在当军医……哎,挺不容易,成天出生入死的。”她摇了摇头似乎是自嘲,“那天爻门下雪,我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索性乘车去爻门那边看看,跟她打了一架。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她骂我没良心被狗吃了,我说‘你看我现在杀了三万多人,你们做医生的每天看着士兵被抬着进来,就算你救一个算一个,哪里知道他日这人又被原样抬进你帐篷,有了命就去一厢情愿地帮人打仗继续送命,那究竟是救人还是害人?还不如干点所谓亏心事早点结束打仗,好歹死得痛痛快快’,说起来真是挺混账,可能谁都不该死,该死的就我一个——可我死了,这仗它就不打啦?”
她叹了口气。
梅玖微绕过桌子从背后抱住她:“别想了,要我想不通就不管了,你自个儿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忘啦?你看你身子都凉成什么样子,把手递给我,我给你暖暖。”
她并不觉得颜子璇做得对,却也不觉得阮宜罄肆意指责颜子璇就有理。
颜子璇乖巧地把手抬起来蜷在梅玖微掌心。
“阿玖。”她颤声唤。
“嗯,我在呢。”梅玖微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颜子璇的,“别怕,我在。”
她偏过头,在颜子璇的眉梢鬓角缀下细细碎碎的亲吻,如愿以偿地感受到颜子璇紧绷的脊骨终于放松了些许。
“你别走。”颜子璇挣开她的手去挡住梅玖微将要离开的唇瓣。
梅玖微笑了起来:“嗯,我不走。”
(此处有车)
她眼里水光层层,潋滟地盛着梅玖微,她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释放,忘记了自己又是何时沉沉睡去,她做了半年来第一次好梦,梦里有鸢尾花香,她背着花海蜷缩在梅玖微怀里,年岁定格在这一刻,爻门、周家、北界的噩梦离她很遥远,远在天边,她可以散散淡淡地望着那些黑灰色的暗沉梦魇,平淡地,甚至可以是坦然地。
梦醒后身下换了床褥,身上厚厚的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梅玖微握着热毛巾沾着她的泪痕。她睡得到底不实,梅玖微守着她不久,屋里光线稀薄,却意外得像是平静岁月本来的样子。
她望向梅玖微。
“只要有一个人还想让你活着,璇儿,你就不该死。”梅玖微跪在床前神色郑重,“就算是为了我,颜子璇,你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