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魔障(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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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几下,白色的绣帕就被血污染成斑驳的色彩,徐善然擦拭对方的面孔的举动微微一停,不过这样一点细小的动作,就被直直注视着她的邵劲感觉到。
跟着徐善然便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忽然激动起来,似乎想像刚才一样飞快转身离开!
但这一次,徐善然的动作比邵劲更快,几乎在对方目光开始波动,肩膀稍一动弹的时候,徐善然就飞快地抬起左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跟着,她再丢开原本拿在手里的帕子,直接扬起衣袖去擦拭对方的面孔。
宽长的袖子覆盖了另一个人的面孔,徐善然并不能知道此刻自己的衣袖之下,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她能够感觉到,被她抓着的手腕上一直紧绷的肌肉似乎微微放松了,蹲在地上的人也不再因为看见她而直直挺着背脊似乎随时都要离开,而是稍微垂了垂脑袋,迎着她扬起的衣袖,将自己的脸埋入其中。
徐善然很快做完了自己的动作。
她收回手,目光和邵劲的眼神对上,这一回,对方的面孔上已经不再被如面具一般的血色所覆盖,而恢复成它原有的模样。
但正因如此,其主人闪躲着她,闪躲着一切的眼神反而更清晰明显了。
她微微静默一下,牵着邵劲的手站起来,又牵着对方向外走去。
那些扫落一地的木块碎片,被扯烂散落各处的帐幔碎片,还有沾染上整个房间的血迹,她都带着邵劲一一绕过。
被牵着的人一开始仿佛已经不会走路了,要徐善然用力地拉着才走上一步两步。但在这一步两步之后,他仿佛又有些自然了,开始自己试着迈着步前进,很快就自里头的套间走出来……但也仅仅这样了。
在走出内屋套间,在邵劲再一次看见自己舅舅坐在那里的身影的那一刻,徐善然只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仿佛野兽一般的呜呃声,又觉得自己抓住人的手一空,再转回头时,背后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踪迹。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再次向里走了几步。
这间屋子就这么大,她很轻易地再找到了邵劲。
邵劲还是呆在她第一次看见他的那个角落,只是这一回,对方甚至比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要激动。
他用拳头砸墙壁,揪着自己的头发,激动得走来走去却一步也没有超出那个小小的角落。
而在这样的过程中,不管他的脸上变换了什么样的表情,不管他的动作到底有多激烈,他始终一声不出。
这间屋子,始终寂静若死。
徐善然很快就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她没有立刻走上前去找邵劲,而是返身向外间的那几个死人走过去。
当她弯下腰,用力将这几个死人一一向外拖走,却接连好几次差点趔趄地跌倒的时候,她也不免有点遗憾,遗憾这一辈子自己为什么始终没有动过习武的念头,明明她的表哥和邵劲练了武之后就见天的在她面前炫耀着……如果有的话,至少现在,就不用费这样大的功夫了吧?
同一间屋子里头,邵劲不是没有听见外头的响动。
可是此刻他已经陷入一种完全无法自拔的状态之中。
他不能思考,脑海里乱哄哄的一刻也静不下来;他的心脏急速跳动着,这样的急速已经突破了正常心跳应有的速度,所以太多的血液开始在身体里奔流起来,他经脉,骨骼,乃至肌肉,都完全不能适应这样的冲击。
他的身体似乎没有一处不在颤抖。
他做着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动作,他完全停不下来,他期待有人能阻止他,又惶恐看见任何人;他既想在这个黑暗的角落呆上一辈子,又恐惧于在这个空寂的地方呆上一辈子。
明明只是极为短暂的时间,他却像是渡过了数也数不尽的光阴,在只有黑暗的,永无尽头的深渊地底。
这样永夜似的漆黑,他好像永远都挣脱不了了。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到他的脸上。
邵劲全身都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那突然覆上他眼睛的东西,而是因为他的鼻端嗅到很浓的腥气,皮肤也同样感觉到熟悉的黏腻。
——这种味道是血腥味,这种黏腻同样是血的触觉。
——覆盖在他眼睛前的手上,肯定沾满了鲜血。
可是,可是……怎么会?
这应该是……善善的手啊?
他茫然了一瞬,就听见徐善然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跟着我向前走。”
这熟悉的嗓音平和而宁静,其中所代表的含义仿佛清泉一样浇在邵劲的心头。
但……
走?
走去哪里呢?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应该做什么了。
他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无法行动了。
还是徐善然。
用手遮着他眼睛的人并不等待他的回应,而是像之前一样牵着他向前走。
他们再一次绕过那些障碍,因为要保证另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完全绕过那些障碍物,徐善然走得并不太容易。
但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问题。
他们很快再次回到了邵劲刚才跑掉的地方。
这个时候,徐善然停下脚步,她能感觉到身旁的人因为预感到什么而一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但正因为如此,她反而越加快速地松手开——
黑暗褪去,眼前再次出现事物的模样,邵劲却下意识的要闭起眼睛,直到他在飞快闭起的过程中突地觉得有些不对,又听见旁边人的说话声:“——什么也没有。”
邵劲有点僵硬,而又迟疑地转头看着身旁的少女,就见那张面孔似乎永远从容,又有着十分的温柔。他还听见对方再说:“不用再害怕了,这里什么也没有。”
他听见了这句话,却没办法太深入的思考,只能看着有些浮现在表面的东西。
最先最显眼的当然是徐善然的面孔,但抛开这些,他还看见了对方微乱的鬓发,眼角略略的红痕,面颊上点点的红珠,以及满身满手的黏稠暗色——
他盯着这一副情景看了很久,久到他终于能够确定这些都不是他臆想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在他眼前的,像是从茫然无措的大梦中忽然清醒过来,他发出低低的、困难的声音,极其缓慢地问:“你……”怎么了?“人……”都去哪里了?
徐善然大约能明白邵劲想说什么,她回应得同样认真与缓慢,她小心的将话语和神态间的所有锋利都收起来,她耐心极了。
她这样对待着现在的邵劲,就好像当初,当她困苦难受,日日煎熬,举目四顾而无一可依的时候,终于也有一个人,能像她现在对待邵劲一样,倾听她,帮助她,安慰她,耐心的牵着她陪着她,直到她终于能够从这一片至为可怕的黑暗之中走出去。
“我没事。”
“那些人被我拖出去了。”
“我没有把你舅舅的身体和他们放置在一起。”
“我另外安排了一个地方,等今天事情做完,你可以将其好好收殓发丧。”
邵劲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也许是因为徐善然口中的‘舅舅’。
徐善然陪着等了许久,而后她轻轻问:“难受吗?”
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