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醉酒(2 / 2)
她不会再?以盛装丽饰来取悦,以柔情小意来靠近,以委曲求全来讨好。哪怕他偶尔伸手过去?,她都?是爱答不理的,即便态度恭敬有礼,却甚少流露真?心,仿佛两人间隔着一道难以戳破的纱屏——
她将界限划得泾渭分明,干净利落,在纱屏的那边自?在恣意,丝毫没将他放在心上。
而他,心神却渐渐被她牵系。
江彻觑着少女,眸色渐柔。
窗外雨声滴在竹叶,淅沥轻响,窗缝里有一丝风钻进来,摇得烛火轻晃。他就那样静静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纸上传来极轻的啪嗒声音,沈蔻随之搁笔,在墨迹未干的纸笺上擦了擦。伸手去?取润喉的茶杯时,她忽然似察觉了什么,抬头望向这边。
烛影摇曳,她的眸中?泛红,似有泪痕。
突然落进那双泪眼?,江彻微怔。
他的对面,沈蔻也愣住了。
逗留官驿的这几日,沈蔻除了劳烦侍卫到苏家去?探问苏夫人的病情之外,半步都?没踏出过这座官驿。闲时除了翻书逗鸟,便是登上凉台发呆,清风明月入目,就着槐水的美味佳肴,渐渐有文?思涌起?。
藏于心底的那个故事亦愈来愈明晰。
今晚饭后无事,她便再?度提笔。
大抵是外头下雨隔开喧嚣,令屋中?格外安静的缘故,她今晚写得格外顺手,在长案前坐了整个时辰,初稿的纸笺都?摆了好多张。沉浸其中?时,情绪也被戏角拨动,她甚至不知道眼?睛是何时湿润的,直到眼?泪滴在纸上,晕染开大团的墨迹,才恍然惊觉。
她匆忙擦拭,察觉喉中?干燥,欲喝茶润润。
随即,她察觉周遭不太对劲。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江彻。
他身上穿着鸭蛋青的暗纹交领长衫,银线绣出的起?伏山峦和繁复云纹经了烛光映照,凭添端贵之感。脸上倒不似寻常冷硬,浮着微红的醉意,那双眼?在雨夜里如同深湖,望之泓邃浩瀚——像是藏了万千情绪,在平静的表象下渐欲涌出。
目光相触,有片刻的安静。
还?是沈蔻最先醒悟,起?身道:“夜深雨重,王爷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江彻踱步近前。
浓烈的酒味随同他的身影压过来,连同他的目光都?似带了醉意。沈蔻被他那双眼?睛看得心跳微乱,不动声色地?垂眸避过,道:“王爷想是喝了不少,外头宋嫂还?在,不如让她熬碗醒酒汤,送来给王爷解酒吧?”
“不用。他们说?你病了。”
声音如磁石打磨,分明掺了疼惜。
沈蔻看惯了江彻的冷硬淡漠,极不适应他如今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便强自?笑了笑道:“没有的事。是我懒得动,寻的借口。”
“可?你哭了,眼?睛都?是红的。”
江彻攫住她目光,似欲看透背后裹起?的真?心。
酒意上涌,在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时,愈发惑人心智。江彻极力克制着杂念,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将她困在长案与书架之间,若非沈蔻后退闪避的姿态提醒他两人如今的生?疏,怕是能?抬手去?擦泪痕。
沈蔻退无可?退,几乎抵在椅上。
“我不过是写着戏文?,有些感慨罢了。伤春悲秋,女孩子不都?这样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倒是窗边风冷,再?站下去?该着凉了,有劳王爷往旁边挪一步,我去?倒杯热水吧?”她小心翼翼的探问,见江彻还?算清醒地?让开了条缝,赶紧往外钻,欲逃离这逼仄的困局。
这意图清晰落在了江彻眼?里。
那一瞬,有个模糊的画面自?脑海掠过,令江彻隐约觉得,他要失去?她了。
心中?骤紧绷紧,江彻伸臂重重兜住了沈蔻。
“沈蔻,别?走!”
声音紧张微哑,酒酣耳热,紧张之下,江彻抱得毫无分寸。
沈蔻几乎是撞在了他的胸膛。
年才及笄的少女,身量跟同龄人并无差别?,放在挺拔昂藏的江彻跟前,着实幼弱娇小。脑门和鼻子被撞得隐隐作痛,双肩亦被他揽着紧紧贴在他胸前,男人熟悉的气息与酒味混合着落在鼻端,着实让沈蔻懵了好半天。
而后背上,隔着初秋的单薄衣衫,男人掌心滚烫。
当真?是醉疯了!
沈蔻脑海里嗡的一声,无端想起?件旧事——
是在前世的重阳节,她跟着戚老夫人婆媳去?登高,名为赏秋散心,实则盯着江彻的动静,存心偶遇。后来两处相逢,她拎着小酒坛里装着的菊花酒,欲送予江彻品尝,被拒绝后心中?黯然,便借着崎岖山路假装崴脚,扑向了江彻怀里。
彼时江彻反应极快,伸手扶住她肩,让沈蔻算盘落空,只刚沾到他胸前的衣衫。
沈蔻却仍心喜,将那一瞬的亲近和他掌心握在肩膀的感觉回味了很久,甚至梦中?亦为之欢欣鼓舞。情窦初开的少女,连蜻蜓点水的碰触都?格外珍视,奉如珍宝,以至妄念丛生?。
想想都?觉得卑微可?怜。
如今,心境却迥然不同了。
沈蔻被困在男人温热的胸前,前尘旧事瞬息闪过。她的目光扫过他领口的绣纹,落向干净的喉结,和她曾肖想过无数遍的唇瓣,清醒而无奈地?笑了笑。
黄粱一梦,旧事尽如泡沫幻灭。
她清醒自?持不再?发疯,谁知道江彻竟发起?疯来了?
以为她是顾柔么?
心里隐隐觉得悲酸难过,沈蔻伸手轻推江彻的腰腹,低声道:“王爷若还?不松手,我就该被勒死了。”极轻松的语气,仿若调侃。
江彻微怔,从方才那一瞬紧张害怕的情绪里缓过来,瞧她额上被撞出极浅的纽扣印子,白嫩的脸颊亦微微泛红,不由稍松力道。他的姿势却没变,仍拿双臂将她圈在怀里,隔着咫尺的距离,只消他稍稍低头,便可?亲在她眉心。
烛光摇曳,罗帷香风,她仰头时浅浅的鼻息落在他颈间,令心头轻颤。
江彻醉中?沉迷,情不自?禁地?俯首靠近。
沈蔻心里却警铃大作。
离得那么近,彼此的呼吸几乎交织,熏人的酒气袭入五脏肺腑,令她脑海里都?有些飘然。她望着江彻的那双眼?睛,借着明亮烛光,依稀能?看到藏于其中?的倒影——像是揽镜自?照的她,也像是囚车中?一瞥而过的顾柔。
而江彻真?正惦记着的是……
沈蔻暗自?打了个激灵。
她下意识握拳,精心养着的指甲几乎嵌入掌心肉里,带得心头微微作痛——前世那般凄惨的教训还?不够么?哪怕她神识清明,避过了作人陪衬、自?取灭亡的命运,江彻与顾柔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未断绝。
他冷硬的心肠里,依旧装着皎洁月光。
而那个人并不是她。
这臭男人嘴上说?不会昏聩,心里却还?是拿她当顾柔的影子,趁着酒醉做出这样轻薄的事。
可?恶!
沈蔻暗怒,抬脚狠狠踩在他的脚尖。
初秋的天气尚且闷热,江彻的靴子很薄,被少女毫无征兆地?用力踩上去?,脚面趾尖立时传来剧痛。他“嘶”的倒吸了口凉气,松手收脚,退了半步。
沈蔻趁机蹲身从他腋下钻出,见江彻诧然瞧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句客气的话都?没说?,竟自?摔了珠帘离开。
剩江彻独自?站在原地?,怀里空落落的。
脚尖仍很疼,疼得他清醒万分。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六点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