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谋生(1 / 2)
沈蔻走出别苑的时候,春光正浓。
暖融融的阳光铺满回廊庭院,甬道旁两株桃花灼灼盛开,有燕子双飞,踩着柳丝儿斜入屋檐。风轻轻拂过,像是薄纱掠过面颊,温柔而和暖。
比起记忆里充斥的纷扬冬雪,寒冷冰湖,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沈蔻仰着脸,唇角挑起浅笑。
旁边孙婆婆瞧见,跟着笑了起来。
“姑娘这一笑,眉眼当真是漂亮极了。别怪老婆子多嘴,方才那件事,姑娘实在该再想想。咱们老夫人向来宽厚慈爱,难得跟姑娘投缘,便想着留在身边做个伴。姑娘若是答应了,往后好事儿还多着呢。”
她徐徐说着,状若无意地轻理锦缎衣袖,露出腕间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
沈蔻抿唇,岂会不知对方的意思?
这孙婆婆是季氏的陪嫁,季家是崇尚君子固穷的书香门第,家境并不宽裕,给不出多少嫁妆。她能以仆妇的身份穿戴得这么体面,自是沾了戚老夫人的光。
若沈蔻能成为义女,得到的只会更多。
戚老夫人特地吩咐孙婆婆送她出府,七弯八绕地在别苑里转了半天,还有意无意地提起福安郡主和兴国公顾家,显然是想借此展露富贵,好叫她心动。
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沈蔻情知这件事都是因她故意落水而起,索性说得明白些,笑道:“多谢婆婆指点。今日承蒙搭救,沈蔻极为感激,老夫人对顾家姑娘的拳拳思念之情更是令人动容。往后老夫人若思念心切,我多过来陪伴就是,至于旁的就不必了。那边的槐树底下应该就是门口吧?”
“啊——就是。”孙婆婆明显愣了下。
沈蔻遂含笑驻足。
“有劳婆婆相送,大老远的麻烦婆婆走这一趟,着实过意不去。婆婆就此留步吧,告辞。”
说罢,屈膝为礼,孑然而去。
剩下孙婆婆站在那里,神情分明错愕。
放着现成的高枝儿不攀,这姑娘的脑子怕是被水泡傻了吧?
且不说沈家如今就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无依无靠的如同飘蓬,看沈蔻那身打扮,便知她如今的生活颇为困窘,衣裳都是半旧的成色,显然生计艰难。
推开了戚老夫人的善意,她难道打算母女俩一道喝西北风去?
“再这么下去,恐怕真得喝西北风。”
柳荫小院里,沈蔻愁眉喃喃。
屋门敞开,旧而结实的榆木桌擦得干干净净,上头摆着两副耳坠,一只镯子,一枚别致的点金簪,外加她自幼佩戴的长命金锁。
这是母女俩全部的家当了。
若不想个出路,仅凭母亲做绣品换来的银钱,迟早要落到变卖屋舍的地步。
更何况,沈蔻不忍母亲太过劳累。
她默默咬了咬唇,嗅到门外传来的一股香味,赶紧将愁容收起。
转过头,就见母亲钟氏徐徐走来,手里捧着一碗鸡汤米粉。
隔着屋门,沈蔻一眼就瞧见了上头铺开的脆笋,衬着清红的汤汁儿和切碎的酸菜小葱,光是色相就极吊胃口。更别说鸡汤浓郁,香喷喷的味道早就窜进了鼻端。凭母亲的手艺,那米粉自然也是极柔韧爽滑的。
沈蔻笑逐颜开,赶紧上前接住。
钟氏看她那一脸馋相,笑意漫上眉梢,温柔的眼底若有亮光。
直到瞧见桌上那几样首饰,钟氏的笑意微微凝住。
她诧异地瞥了眼女儿,将东西小心收起。
“不能再典当了,这长命锁是你祖母给的,簪子是你父亲准备的及笄礼物,镯子耳坠更是你祖母的遗物,若是都当了,等你父亲回来,我该如何交代?蔻儿,日子虽艰难,却还过得下去,我多绣几件绣品就是了。只要熬过这五年,等你父亲回来,就会好起来的。”
言语温柔,一如往常。
沈蔻听在耳中,却偷偷红了眼眶。
多绣几件说起来容易,可那一针一线都是要费心血的,母亲的手都操劳成什么样子了?
家里出事之前,母亲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沈蔻的母亲钟氏也算江南的小富之家出身,嫁给寒门出身的沈有望,全然出自一腔深情。好在沈有望极有志气,从秀才一路考到金榜题名,入仕后也行事勤恳,做到了京畿万安县的县令,官声也很不错。
直到两月前,沈有望突然因玩忽职守和贪弊之罪遭到发配。
沈蔻当时就懵了。
父亲是何秉性,她母女俩是最清楚的。
出身寒门的学子,寒窗苦读心怀壮志,想的都是为百姓谋福祉,从未贪过荣华富贵。这些年他恪尽职守,家里靠俸禄和钟氏的嫁妆度日,一家子虽不算富足,却也过得和乐,何曾贪过半分银钱?
钟氏死都不信夫君会贪墨,花了不少银钱才得以入狱探视,誓要洗清冤屈。
谁知探狱回来,却忽然偃旗息鼓。
沈蔻追问其中缘故,钟氏却死活不肯吐露,只说沈有望千叮万嘱,让母女俩切勿纠缠此案,只管护好自身。等五年后他刑满回了京城,一家团聚,便可回江南安生度日。也要沈蔻牢牢记着,沈家绝非贪利忘义之辈,切勿因父亲获罪而生怀疑自卑之心。
变故之后,万安县是住不得了,沈有望叮嘱钟氏搬到京兆府衙附近,有衙门里的熟人照料,也免他牵挂。
之后,钟氏便卖了万安县的家产。
换来的银钱半数拿来打点,设法送到沈有望手里,免得他在外受苦,剩下的都拿来买了如今这院子。
京城里寸土寸金,院子耗尽了母女积蓄。
就连首饰也都典当殆尽。
生计所迫,钟氏咬了咬牙,接些绣品的活来贴补家用。
她原就出自江南,闺中时学了手极好的针线,这些年沈蔻父女的贴身之物都出自她手里,绣工不比外头的绣娘差。只是这活儿实在精细,绣多了伤眼睛不说,就连那双握笔的纤纤玉手都磨出了茧子。
沈蔻瞧在眼里,岂不心疼?
前世那些荒唐卑微的事,不论她是为生计所迫贪慕虚荣,或是真的倾慕江彻情窦初开,抑或被戚家怂恿鬼迷心窍,都已成了过往。如今她神识清明,半点都不想掺和穆王跟戚家的事,更没打算再去争那所谓的王妃之位。
那东西尽管让别人去争,打得头破血流都行,她只想随遇而安,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但目下这情形,总还得想法子维持生计。
她年已及笄,该担当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