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2 / 2)
姜美凤接了电话。郁玲,你看你弟弟,白白净净的,一表人才,是做快递的料吗?那都是苦人家的孩子做的,他做不了,吃不了那份苦。你再找个,找个别的。
郁玲说,他自己找吧。
姜美凤见郁明朝她挤眼睛,抢着说,哎,哎,郁玲,老家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的,要不郁明来深圳啦,也让他去大城市里打拼打拼。他要是也在深圳立足脚跟啊,以后我们一家就都去深圳住好了。
郁治平摇头又叹气,他原本就不同意让郁明去深圳祸害郁玲。姐姐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能有什么动力去找工作。儿子过去了,姜美凤肯定后脚也跟去,然后他也要跟着去了。
最后好了,大城市消费那么高,住几个月,一家人全指着郁玲一个人。
郁玲不是吃素的,一句话就回绝了。那你多准备点钱给他,他不要想住我这里。
他是你弟弟,怎么不能住你那里。
他是我弟,更是个有手有脚、身心健康的男人。大把的人来深圳找工作,只要自己不挑幺蛾子,一个月都能找到事做,所以你给他准备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行,两千吧,吃住都够了。要不,这两千我给他,行吧。
郁玲,你真是伤透我的心,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姐姐,他是你弟弟,你怎能不帮帮他。
我帮啊,我怎么没帮。郁玲又火大了。快递员是个很好的工作啊,有悟性肯吃苦,干两年积累经验,可以自己开物流公司接单啊。到时他要是真有那水准,我还在晨星,一定让他公司当物流伙伴。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开公司,远着呢。
郁玲突然就伤心了。总是要近处的帮,要眼前的利益,因为她有,他没有,她就活该欠他的。她想起郁明站她身边高大的样子,他十二三岁时就长很高了。她问姜美凤,现在郁明多高了,178,有吧,多少斤,150斤有吧。她又问姜美凤我多高,再自答164,多重,91斤。过了年,他二十六,我三十了。二十六的男生也该有点本事了,可他送过什么东西给我,或者给妈妈你呢,一件衣服,一块糖果都没有过。什么时候,妈妈你不要老想着要我让弟弟帮弟弟,让他也给我点呢。我刚来深圳那会去逛街,全部的钱还有手机都被扒了,我连坐公交车回去的钱都没有,我走回去的,走了二十里路。我要是肚子疼了,疼得走不了路,就从楼上一骨碌滚下来去上班。我要哪天被辞了,还找不到做快递的工作呢。
因为不肯帮郁明,这个年彻底过崩了,姜美凤再也没有来过电话。
郁玲倒不觉得清静了,屋子里透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大年初二她一个人出门,去深圳书城,想安安静静选两本书。没想书城里也不安静,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孩子。
她还停在旧时,第一次在深圳过年,她就体会到了那种空寂的美。那时的深圳是座空城,空旷得不得了。她以为这个年也该如此,也许海蓝公寓住的大多是她这样的单身白领,过年都奉命回家,她违了旨。这给了她错觉。
书城出来,外头大广场上一片金黄。日头好,出来玩的人就多。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的喜庆年味。这几年随子女来深居住的老人不少,还有更多的是妈妈肚子里孕育的生命,蓬勃生长的孩子们。
有人发现商机,广场里摆了许多吸引小孩的摊子,有卖风车风筝的、有卖玩具布偶的,还有人不知从哪里运来许多的移动摇摇车。大人陪同孩子坐上,那些“羊羊羊”满广场的乱窜,窜过郁玲身边,留下孩子铃铛般的欢笑声。
这一切,都和郁玲没有关系。若是对广场里的人群做个划分,情侣的站这个圈,已婚的站这个圈,一家三口的站这里,三代同堂的,……,那么无疑她会独自拥有一个圈。
阳光好刺眼,郁玲正对着阳光离开,她眼里除了炙热和橙黄,什么也没有。好多年前,有人说深圳是文化沙漠。来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把自己过成了沙漠的样子。
过了初八,郁玲就去上班了。她本想利用春节假期,恶补她职业领域里有关电商企业的短板,书买回来了,可没看进去多少。每一次和姜美凤吵过,她的心情都及其的恶劣,恶劣到想发疯,想摔东西。
可她从未真正发过一次疯,每次一拿起什么东西,她就能意识到,这是用她的钱买的:花瓶五十块,佛手莲二十块,桌布一百三十块,一笔一笔她都记得清楚。她想,我为什么要和钱过不去,且是自己的钱呢?这样的次数多了,她就真的无需抄起某样东西要摔,再用意识去阻止。只要在脑海里演示一遍就好,时间快场面大,从发飙到收场也许不要一秒,每次还可以有不一样的编排。
夜晚她做梦了,回到了她的学生时代。
这次回去的是初中,破旧的铁栅栏,漫长的石阶梯,爬到顶,是初三的教室。沿着红砖砌的走廊走过去,左侧全是破旧的门窗。第三间是她的教室,她看到许多熟悉的脸孔。那些在现实生活中再遇见,她肯定叫不出名字的人,在梦里都活了,都有了名字,一个个写在试卷上。初三总有考不完的试。
郁玲觉得奇怪,我都三十岁了,为什么还会回去念初中。她也坐在那里,有人用笔头戳她后背,一回头,那人冲着她笑,她想也没想,就把卷子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