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夜奔(4)(1 / 2)
汴梁在成为‘东京’之前就是一座以水运发达著称的城市,事实上,本?朝最终选择定都汴梁,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这种水运便利——汴梁水运之便利,可以以河道接通东西南北,?谓‘汴元水亘中国,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说的就是这个了。
货船、客船、游河画舫、河上小贩蓬船...在汴梁汴水、五丈河、金水河等水道来去。
红妃曾经乘坐无比华丽的画舫游览汴京风光,但现?在想来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些或大或小的精致游船具体样子?了,真要说的话它们彼此没什么?不?同...红妃呆在那样的船上伴游、表演,就和她成为女?弟子?之后见识过的任何奢华没什么?不?同。
红妃想,或许有一天那些华丽的游船她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她也会?记得今天,记得今天耶律阿齐带她乘的这艘小小乌篷船。
耶律阿齐似乎很了解乘船游览的乐趣,甚至自己摇橹,这让坐在一旁看他摇橹的红妃忍不?住笑了起来:“人说‘南船北马’,讲北方人骑马,南方人用船,北方人有马房,南方人都有个船房...世子?是契丹人,该是再‘北方’不?过的,竟然会?自己摇橹么??”
“久居汴梁之人,也不?记得何时学的了。”耶律阿齐看着?红妃怔了怔...红妃是很少笑的,耶律阿齐看到的她的时候,她大半时间都保持者相当程度的冷漠,对外界的一切都竖起了高墙。就算红妃笑了,那样的笑在耶律阿齐看来也不?是真心。
这没有什么?根据,但耶律阿齐就是知道。
红妃不?笑的时候,她的冷漠与傲气已经是一把锋利的刀了,足以割开那些薄情寡义?男子?的道貌岸然——一个已经足够有魅力的女?孩子?要怎样更有魅力?答案是不?要爱任何人。比那些绝情的人更加绝情,于是很多东西不?需要费力就能得到了。
而这次,红妃的笑是真心的,而且这真心的笑容里?还有一种以前他从没见过的活泼肆意。这是很可怕的,对于爱她的人很可怕...她不?会?知道,她明明是笑着?,用尽真心笑着?的,却让人有一种她在倾其?有的凄艳。
仿佛是一树花用尽全力开放,开到最盛,真美啊!真是谁见了都会?喜欢。但下一刻,一缕风吹过,花瓣扑漱漱落下,什么?都留不?下。
又像是一场大火,拼命地燃烧,热烈的、燃烧尽一切的——人是会?趋光的,会?拼命靠近这火光。但与此同时,又受不?了这热度,稍稍靠近一些就会?有一种自己要被吞噬的感觉。
红妃笑着?点点头,脱下脚上穿的雪白软鞋,又除去罗袜,挽起蜜合色膝裤后,坐在船边,将双脚放到了水中。现?在还是七八月间,白日酷热,小腿以下浸泡在水里?让红妃觉得凉爽,同时又觉得很好玩。
她上辈子?还是个真小孩的时候就很喜欢坐在泳池旁边,腿浸泡在水池里?打?水,似乎小孩子?就喜欢这种,就和更小的孩子?喜欢下雨天踩水一样。
耶律阿齐‘啊’了一声?,似乎没想到红妃会?这样,但真当红妃这样之后,他又觉得这样是理?应当的——他一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红妃其实是一个相当不?谙世事的女?子?。她表现?出来的‘坏脾气’,与其说是她性格不?好,还不?如说是她在保护自己的纯洁。
她其实没有外界想的出淤泥而不?染、坚贞不?屈、性情高傲...她只是不?谙世事的同时,拒绝外界对自己的伤害。
更甚者,耶律阿齐根本?不?觉得红妃有?谓高傲,相比起此时高高在上的女?乐,红妃有的时候其实平易近人过头了...似乎在她眼里?人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当然,她自己也是被纳入无分高低贵贱的这个整体的。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奇妙之处了,事实上耶律阿齐和红妃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他们两人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至于见面的次数,说起来也是少得可怜呢。然而就是这样,耶律阿齐也总是能够穿透伪装、障碍、种种无关紧要的信息,看到一个别人看不?到的红妃。
他觉得自己从未这样了解过一个人。
红妃看到了河水中小船的倒影,目光又延伸到河堤,河堤上是开封府种的杨柳,绿树成荫,映照在河水中也很美丽。她又转过头看耶律阿齐...无疑,这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青年,他正在人生中最生机勃勃的年纪,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儿,分明能够感受到这个年纪的青年特有的热度。
他们仿佛体温都要比别的年纪的人高一些...然而并不?存在这种事,这只是当事人的错觉。
直到这一刻,红妃终于能够确定她是喜欢这个青年的了——她当然知道耶律阿齐要回契丹了,她是在听李舟说了这件事后才?通过李舟约耶律阿齐的。但这并不?是她喜欢他的阻碍,反而促成了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红妃又踢了几下水,终于将泡在水里?的脚收了回来。她也没有擦脚,就这样站在小船上,在船板上留下了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这个时候船已经穿过大半个汴京城,周围不?再见繁华街市,更多是山林风光。
这就是古代和现?代的不?同了,或者说,就连现?代城市也能在城中找到‘闹中取静’自然保护区,那么?古代就更不?用说了。就在汴京城中,不?需要出城,也能沿汴河看到山河之色——红妃上辈子?看一些汴梁的风俗画,有的时候很不?能理解,明明还在城市范围,怎么?画里?有大片大片的郊野风光。
现?在生活在此间,她明白了。这些地方有的是没有被开发,有的是为私人?有,成为园林的一部分...这在生活在现?代城市、习惯了现?代城市规划的人看来是不?能理解的,是对土地的极大浪费。但古代的城市规模有限,哪怕是此时的超级城市东京,也和后世城市是两种生态。
四周没什么?人,只偶尔有小船从旁掠过,两边河堤上或许有人往来,但在杨柳掩映下也不?怎么?能看到。但就是这样,红妃也感到了一种羞怯——然而即使是羞怯,她依旧看向了耶律阿齐。
语气有一种伪装漫不?经心下刻意的活泼轻松:“世子?,奴跳舞与你看罢!”
对于红妃来说,表演舞蹈本?应该是最自然的事,类似‘羞怯’一样的情绪怎么?可能出现?!但现?在就是出现?了,因为这个时候的红妃并不?再是一个专业的舞蹈演员——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想要展示自己的美丽给喜欢的人。
这是一种本?能。
她似乎是觉得这样更不?好意思了,便冲耶律阿齐笑了一下。
燃烧起来的火终于烧到他了...当然,这不?奇怪,从一开始他就对这团火没有抵抗能力。
耶律阿齐愣神了一下,摇橹的手没有把握准,虽没有出事,船却不?稳地晃荡了两下。好在耶律阿齐和红妃都是平衡感很强的人,调整了一下就重新站好了。只是当红妃扶着?船篷的手收回来时,两人对视一眼,一下又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耶律阿齐随着?笑声?而去的还有一种负担在身上、非常沉重的东西,最近这些天,他是第一次这样轻松自在。虽然让他忧虑的事情依旧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可以比较轻松地看待那些了。
就像身中剧.毒的人饮下了一剂解.毒良药!
红妃出门的时候戴了一顶帷帽,她一边笑一边将摘下的帷帽从旁拿起,站好后还对耶律阿齐点了点头:“船上地方小,奴跳一支《凌波舞》罢,世子?要一直看哦!”
此时跳《凌波舞》会?用一个水晶珠装饰做帽帘的花帽子?做舞蹈道具,红妃眼下就用帷帽代替了。
《凌波舞》是学舍里?教过的舞蹈,在此时是很多女?性舞者都有掌握的。这不?是一支多出奇的舞,但红妃偏偏跳它。非要说理由,其实是没有理由的——她只是要跳舞给一个人看,跳什么?其实并没有考虑。
《凌波舞》确实是一支以柔美清新、轻盈飘然著称的舞蹈,红妃在船上施展不?开,只跳了其中一小节。然而就是这一小节舞蹈,红妃却跳出了精髓...《凌波舞》来自《凌波曲》,而传说中《凌波曲》是龙宫女?仙?作,《凌波舞》展现?的自然也是龙宫女?仙在水上的飘舞之态。
?谓‘凌波微步袜生尘’就是这般了。
红妃的姿态其实并不?如平时舞台上舞蹈那样严谨,但更加柔婉动人,仿佛她本?身就变成一泓湖水一样。
舞跳完了,还不?等看耶律阿齐什么?反应,红妃?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控制的羞意,帕子?搭在脸上,转身躲进?了船篷里?。
耶律阿齐怔了怔,然后忽然福至心灵,没有迟疑蹲在了船篷前,就这样看着?双手抱住膝头,困坐在船篷里?的红妃,不?躲不?避——大概是草原上猎手的本?能在觉醒,让他意识到现?在正是时候。
傍晚时候,耶律阿齐和红妃肩并肩坐在船头船板上,红妃的小腿浸在河水里?,耶律阿齐则是盘腿坐着?。他们低声?说话,已经说了很久了,旁边有从河上小贩那里?买来的饮子?与点心,原来是怕肚里?饥饿买的,毕竟两人都只是出门前中午吃了点儿东西。
然而买来的点心与饮子?动都没动过。
有情饮水饱罢了。
“世子?来东京几年了?”
“十三岁那年来的,四年了。”
“平日里?玩什么??是在国子?监读书吗?”
“是在国子?监读书...不?过不?比国子?监里?同窗,他们是真读书,我不?过是国子?监点卯,有时点卯都不?算。”
红妃侧过头看耶律阿齐,‘哎呀’一声?笑了:“世子?不?爱读书?”
“嗯。”
两人相视,又笑了。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但就是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