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取悦(1 / 2)
原就寂静的屋子,在这个?问题抛出后落入更加磨人的阆寂。
谢珽发觉他陷入?两难境地。
新婚之初,因楚嫱闹出逃婚替嫁的事,他对楚家存有偏见,难免波及阿嫣。
后来他知?道,当时错?。
阿嫣身上没有出尔反尔、骄矜任性的毛病,相反,很多?时候能令人暗生激赏。
譬如她凭着泥塑的残片辨认出惠之大师的手笔,甩出徐太傅那副画卷,说她见过的惠之大师泥作比他多?时。那骄傲负气的模样,彼时令他尴尬气短,回头想来却让他觉得鲜活可爱,甚至不自觉勾唇失笑。
譬如那夜中秋月明,她锦衣曳地,鬓发娇颜,坐在箜篌旁边纤手弹奏,有书画名家都描摹不出的静美韵味。更别说,她于音律天姿颇高,清越音调漫入云霄,勾人沉溺。
再?如府中诸事繁杂,她虽年弱,却能将母亲安排的事做得井井有条,就连先前帮他甄别书籍也极认真?细致。
这小姑娘瞧着温柔安静,实?则颇为?柔韧,有主见而不张扬,似盛在锦盒里的珍珠,须走近?揭开盒盖,方能窥见内蕴的光华。
谢珽心?底的偏见亦随之洗净。
昨日客栈,他并未怀疑过她是奸细。
但真?实?的原因又如何能说?
谢珽从没打算对赐婚而来的王妃生出夫妻情分,昨日那点酸溜溜的感觉,被他归结为?男人的占有欲作祟。但这话说出来,不止徒生尴尬,让阿嫣误以?为?他是在吃醋,还会显得他心?胸狭隘,待人自私苛刻。
心?底片刻迟疑,他终是选?前者——
“先前盲婚哑嫁,我确实?对楚家有过偏见,却多?已消去,兴许尚有一丝残余而不自知?。往后,不会再?有?。”
烛光下?,他身姿岿然,给出承诺。
不出所?料的答案,阿嫣听在耳中,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她只是暗自松?口气,轻轻点?点头,“殿下?这样说,我就放心?些?。”
“那日在演武场上,殿下?一句提点令我茅塞顿开,我敬佩殿下?的胸怀与气度,心?里也是极感激的。”
“也请殿下?放心?,我既拿着婚书嫁过来,就知?道夫妻荣辱与功,同进?同退。在这春波苑住一日,我就一日是王府的人,绝不会做有辱谢家门楣的事,更不会胳膊肘外拐去与旁人勾连,那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
“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表妹、祖母都是府里的女眷,我碰见?还能分辩,但若是外人暗里议论,我却未必尽都知?晓。殿下?既消?偏见,想必也瞧出?我的为?人,并非用心?险恶之辈,只求个?安稳度日。往后若旁人议论关乎我的事,还盼殿下?能留个?余地,先听我分辩再?做决断。”
说罢,轻轻屈膝为?礼,神情郑重之极。
谢珽忙伸手扶住她。
“既是夫妻,何必如此。”
阿嫣垂眸抿唇,心?里头苦笑?声。
他重权在握生杀予夺,自可随心?所?欲,她毕竟是在谢家过日子,能不客气么?这婚事原就是强人所?难,背后还牵扯着老王爷的死,她这开局实?在不利,还指望谢珽能说到做到,予她一份安稳小天地,往后另择好?去处呢,自然得客气恭敬些,事夫如事君。
遂勾出温柔笑意,道:“我让人抬热水,殿下?先沐浴吧?”
“好?。”谢珽颔首,轮廓冷硬的脸上,浮起眼底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待热水备齐,他先去沐浴。
阿嫣则趁空去厢房,看药膏炮制得如何——昨日傍晚她去瞧徐秉均时已将方子问齐全?,回来交由田嬷嬷亲自经手,又请郎中问过,才?动手去做。
看?一圈,瞧着诸事稳妥,想起临近年底,外头管事陆续将庄子的账册等事报?进?来,遂拐道去梢间,慢慢翻看账册。
夜愈来愈深,蜡泪渐渐高堆。
谢珽倚枕翻书,见屋里始终静悄悄的,不时就要往外瞄一眼。直到亥时过半,阿嫣才?打着哈欠走进?来,见他正自翻书,也没打搅,自去里头沐浴盥洗。
而后擦干头发,上榻睡觉。
因是头回接手魏州地界这些庄子的账册,她哪怕有卢嬷嬷帮忙,也看得头昏眼花,脑袋昏沉,这会儿脑海里还是那些让人头疼的数,几乎搅成?一锅粥。
书画音律的事阿嫣一点即通,但是算术这事,她实?在是不擅长。
案头账册高堆,还不知?何时能啃完。
阿嫣苦着脸,有点后悔从前没好?好?学这事儿,钻进?被窝后也只说?句“殿下?别看太晚”,便闭上眼睛忧愁睡去。
谢珽搁下?书卷,眼睁睁看着她躺下?去没片刻,就呼吸匀长的沉入?梦乡。
他的视线久久未能挪开。
她的脸生得极漂亮,黛眉如同远山,修长的眼睫投?暗影,脸颊白皙柔腻,吹弹可破,昏暗烛光下?如珠似玉。
确实?很好?看。
但他今晚抛下?书房琐事,早早来春波苑瞧她,就只是为??看她熟睡的脸吗?从他进?门到此刻,除?宽衣时说的那番话和方才?的随口敷衍,两人再?无?半点往来。
仿佛睡在一张床榻的陌生人,按部就班。
谢珽总觉得缺?点什?么。
但是,他内心?里究竟在盼望什?么呢?
……
翌日,阿嫣如常去照月堂问安。
老太妃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阿嫣知?她心?里存着气,不去看也就是?,只管安静坐着听女眷们拉家常。整整两盏茶的功夫过去,愣是没人提秦念月半个?字。
想来也不奇怪。
秦念月虽在府里得宠,其实?多?半是老太妃撑的,外加舅舅们和谢珽兄弟几个?照拂,才?被捧得金尊玉贵。至于女眷,有血脉牵系的谢淑对她甚是反感,舅母和表嫂们与她并无?血亲,哪怕多?年相处生出?感情,也是有限的,不至于为?她把?自己搭进?去。
那天谢珽拂袖而去,众人皆知?。
到?傍晚,素来被老太妃视若珍宝的表姑娘就迁出?照月堂,谁都知?道,这府里除?谢珽裁断,没谁能碰照月堂的人。
因秦念月挑唆老太妃去外头捉人这事儿说出去难听,昨日清晨武氏已在照月堂定?调,只说秦念月近来思?念亡母,才?搬去红芦馆的,欲闭门半月抄经祈福,为?着清净,也不许旁人打搅看望。说这话时,老太妃脸上没半点慈爱喜色,反倒有点阴沉,武氏亦视若无?睹,姿态颇为?强硬。
那般情形,谁能瞧不出蹊跷?
两位太妃闹龃龉,孙媳妇们怕夹在中间尴尬,都没多?言语,就连二房夫人都垂目喝茶,甚至还夸?据外甥女有孝心?。
今晨聚齐,也都避而未提。
不咸不淡地应?卯,武氏自去长史府办些琐事,二房婆媳自回各屋照看孩子,倒是谢淑有点担心?阿嫣,趁着没旁人时出言关怀。
阿嫣只说无?碍,因怕太张扬?碍老太妃的眼,暂未邀她去春波苑作伴,只散步闲聊?一阵,约定有?新话本时送给彼此尝鲜。
而后,自去客院找徐秉均。
王府里客院众多?,卢嬷嬷给徐秉均安排的那处是离春波苑最近的,阿嫣过去时他刚换好??衣裳,似要出门。
见着阿嫣,少年眉开眼笑。
“姐姐来得刚好?。昨日我已去征兵处登记过?,月底分去折冲府训练,这会儿正要寄信回京,姐姐要捎什?么吗?”
“不用,你办事倒快。”
“毕竟盼?许久。”徐秉均虽不喜老太妃,对河东这支战功赫赫的军队却仍敬崇,加之阿嫣说事情已处理稳妥,芥蒂便消?大半。此刻锦衣玉冠,复归惯常的精神奕奕,打算上街买些见面礼补给谢珽,免得吃人嘴短。
阿嫣瞧他诸事妥帖,自回住处。
当天傍晚,徐秉均回来时,除?两份厚礼,还买?许多?有趣的小玩意,让卢嬷嬷拿去给阿嫣。都是魏州城街边小摊上的物件,未必名贵,却千姿百态,妙趣横生。
还买?只小兔子,让阿嫣养着解闷。
阿嫣收?自是欢喜。
她未出阁时也曾养过兔子,只是路远不便带来,便留在府里让母亲照看。到魏州后处境颇艰,自身还没站稳脚跟,更没空养小动物,平素以?逗谢琤的卷毛黑狗为?乐。
如今身边再?添活物,自添许多?乐趣。
晚饭后满院掌灯,厢房里给兔子造的窝还没齐备,阿嫣便披?斗篷,拿着徐秉均买好?的线团和木铃铛,先在院里逗它玩。
适逢皓月当空,满院清晖。
凉亭里的石椅上铺?厚厚的垫子,阿嫣手捧暖炉,将脑袋藏在帽兜里,便也不觉得寒冷。那兔子还很小,软乎乎毛茸茸的蹲在小草屋里,压着铃铛玩得不亦乐乎。
玉泉她们觉得有趣,围成?一圈。
谢珽踏月而归,还没上拱桥,就听见不远处笑声阵阵,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像是在逗弄小动物,里头就数阿嫣最为?激动——
“快看它耳朵动?,知?道你在笑话它!”
“给它织个?暖帽吧?”
“明天跟徐秉均说一声,让他得空时给兔子添几样玩具,这些不够它玩的。”
离得越近,她的声音就越清晰,柔软入耳,听着都满含欢喜。于这寒冷冬夜里,无?端让人觉出热闹而温馨的暖意。
谢珽不自觉勾起?笑意。
才?想过去一探究竟,站在对面的卢嬷嬷却瞧见?他,立时神色稍肃,屈膝为?礼。旁人见状,亦诧然回身,霎时散开站好?,仓促拜见。
阿嫣亦诧然回头。
许久没逗兔子,今日玩?半天几乎忘忧,她这会儿满心?松快,眉眼间浓浓的全是笑。直到瞥见谢珽拿到峻拔威冷的身影,才?蓦地意识到身在何地,忙站起身迎?过去。
月色如银,廊下?灯笼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