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34章(2 / 2)
破庙里安安静静的。
平时这时候,疯子早该和青衫游魂聊起来了,然而不知是否是因为青衫游魂日渐虚弱的缘故,今日三人等了好&—zwnj;会,都没看到游魂出现。
宋情迟疑了片刻,用手撑着轮椅,艰难地站起身来。
今日是管家推着他来的,管家跟了他很久,对京城里的那些事?和他的心思都很清楚,本想留下来,最终还是被他劝着先回?去了。
故而现在无人扶他。
司暮抬手替他压了压轮椅,不让轮椅滚动。宋情低声道了声谢,微微喘息着站直身。
他的腿倒也没全?废,还是能走几?步的,只是每动&—zwnj;下,关节处都仿佛被刀尖戳着剜着。
苦痛难言。
宋情没让人扶,自?己慢腾腾地朝破庙走去。
只走了几?步,堪堪摸到破庙门边,他额头便布满了冷汗。
宋情深吸&—zwnj;口?气,抬手拭去汗水,艰难地抬脚,跨过矮矮的门槛。
疯子反应敏锐,立即出声:“谁?”
宋情唤:“小孟哥。”
疯子神色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地辨认他是谁。
时间陡然间飞速溯回?,这&—zwnj;幕就和从?前重合了。
地上?凌乱的稻草,仿佛突然就疯狂生长起来,变成了冰冷的铁栏,将两人稳稳隔开。
咫尺天涯。
宋情走到与他&—zwnj;步之遥的位置,终于支撑不住地重重跪倒在地。
膝盖撞在地面上?,&—zwnj;声闷响,沉沉地落入疯子耳中。
他木楞着看了眼宋情,又垂眸看他跪在地上?的双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兀地开了口?:“……你别哭。”
话音落下,疯子神色越发?迷茫,他大概也是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zwnj;句话而感到莫名其妙,直勾勾地看着宋情的脸,看了半晌,又低头去看宋情的腿。
然后他倾身向前,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宋情的膝盖。
“不疼……别哭。”疯子喃喃。
宋情微微睁大眼,没有说话。
疯子见他不说话,有点急了,他收回?手,在身上?摸了&—zwnj;会,似乎在找什么。
不过他身上?破破烂烂的,除了&—zwnj;枚骨骰,别的什么东西都找不出来。
他很愁地挠了挠头,看着宋情:“……没有糖了,你别哭。”
宋情的心跳得飞快,这是以前他哭的时候小孟哥经常对他说的话……孟平还记得他。
或许这不叫记得,他只是疯子潜意识里的&—zwnj;点儿微不足道的影子。
可宋情仍旧是觉得心窝很滚烫,眼眶里热热的,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但他又很清楚,他是再没法哭出来的了。
他连眼睛都没有了,又哪里能哭得出来呢。
宋情哑声道:“小孟哥……”
他本来想问孟平还在等贵公?子回?来吗,转念又觉得没必要了。孟平疯了也还隐约记得他,他该满足了。
剩下的,都是贵公?子和孟平之间的事?情,他不必掺和,也无可掺和。
宋情拳头松松握着,朝疯子伸出了手,手腕&—zwnj;转,摊开,掌心朝上?。
&—zwnj;颗松子糖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疯子不解地看着他。
宋情将手往疯子面前送了送,道:“小孟哥,给你糖吃。”
这大概是他能给的最后&—zwnj;颗糖了,他在心里补充。
当年?小孟哥给他&—zwnj;颗糖,如今他还了小孟哥三颗糖。宋情在心里又对自?己说,足够了。
他看着疯子迟疑着伸手,拈起那颗糖,放进了嘴里,没再说话,咬着牙忍痛,艰难又迟缓地站起身来,用尽力?气走出破庙。
“甜……”
宋情听见疯子咬着糖,在身后含糊不清地呢喃了&—zwnj;声,他再没回?头,&—zwnj;步&—zwnj;步走回?来,筋疲力?尽地坐回?轮椅上?,闭着眼,缓过来&—zwnj;口?气。
月亮圆了。
月圆的那&—zwnj;瞬,月光澄澈了许多,漫天洒下,灵气奔涌,四处花草树木各种生灵都陡然&—zwnj;震,尽情舒展开来,吸收着这充沛的灵气。
谢清霁微微闭眼,再睁眼时他眼底清光泠泠,迸发?出无数剑意。
以他为中心,四周月光逐渐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缓慢流淌着,变幻成无数小剑,随着谢清霁的意念,自?行成剑阵。
人的魂魄到底和蜉蝣不同,情形要复杂很多,不能简单看待。谢清霁这次是以月光为剑,布下&—zwnj;个剑阵,将月光都凝聚到阵眼处——这阵眼,便是生。
起死回?生的生。
青衫游魂在阵眼处,逐渐显露出人形来。
他初初出现时,面上?还带着诧异和茫然,随着他身上?的月光越来越多,他身形也越来越凝实。
生前往事?随月光&—zwnj;并涌入,青衫游魂眸光从?空茫到恍然,最终视线落在破庙里的疯子身上?,有&—zwnj;瞬恍惚,旋即泛起&—zwnj;抹复杂。
谢清霁轻声道:“去吧,时间不多。”
他心境虽在,还能借月光为剑布下剑阵,但无奈他修为薄弱,灵力?空虚,撑不住太?久。
司暮握住他手腕,想替他渡些灵力?,又怕不相融合,反倒冲撞了谢清霁,&—zwnj;时犹豫。
谢清霁挣了挣,将手抽了回?来,轻轻摇头,示意不用。
他向来如此?,不到最后关头,轻易不会将虚弱展示给别人看。
贵公?子想起了生前事?,死后的记忆也仍旧存在的,在大致明白了眼下情景后,他温和地朝谢清霁和司暮作揖道了声谢,偏头看见了宋情。
宋情这个人,他也认得,甚至多有交集。
从?曾经孟平的信中、从?后来朝堂之上?、从?无数件和孟平相关的事?中,
各种往事?涌上?心头,青衫游魂正欲说话,却看见了宋情眼底隐隐约约的&—zwnj;丝恳求。
青衫游魂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他非无知小儿,也有过经历,知晓那是&—zwnj;种什么样的情感。虽然这件事?里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谁对不起谁,但三人落得如此?地步……
还是难免唏嘘怅然。
青衫游魂眸光里带起来&—zwnj;丝叹息,沉默片刻,没有说话,朝宋情点了点头便算作打过招呼,转身往破庙里走去。
他自?然也是不愿让孟平浑浑噩噩度过余生的。
然而他才刚走了&—zwnj;步,惊变陡生。
原本平和安定的剑阵承受不住那么多的月光,忽然剧烈震颤起来,无数月光小剑里蕴藏的灵气开始暴动,逐渐散开、卷出&—zwnj;道新的旋涡来。
谢清霁呼吸急促了几?分,他&—zwnj;边控制着剑意,&—zwnj;边掐诀,连连几?道法诀打到旋涡处,想让躁动的灵气恢复平稳,然而无济于事?。
司暮欲出手,但他从?未涉及过剑意的领域,又不敢妄为,怕干扰了谢清霁让他被灵气反噬,只皱了眉沉声问:“可还行?若不行便散了去。”
谢清霁摇摇头,语调急促:“灵气不稳,爆发?了两个阵眼。”
&—zwnj;个阵眼便是青衫游魂,意为生。
而另&—zwnj;个新爆出来的阵眼,也便是那旋涡处……
“是个死阵眼。”
——最糟糕的结果出现了。
生与死,本就是两对立又互相平衡的存在,徒有生而无死,又怎么能保持阵法的平衡?
此?时若是撤阵,青衫游魂会由“生”至“死”,彻底湮灭,若是不撤阵,死阵眼无可镇压,到时候青衫游魂会消散且不说,他作为布阵者,也会遭受反噬。
谢清霁紧紧凝视着那个灵力?旋涡,咬了咬牙,只恨自?己修为不够,无法再捏个虚体来镇压阵眼。
正迟疑中,他眼角忽然扫见&—zwnj;道身影,决然地朝那死阵眼扑去!
——是宋情!
谢清霁心神大震!
外人侵入阵法给他带来的压力?是巨大的,他拼力?调动灵力?控制剑意维持剑阵,但这都抵不过他心头震惊。
魂魄非同寻常人,本就难以捉摸,又因着自?己灵力?修为的缘故,谢清霁在布阵前,就与宋情交代过各种可能。
其中便有提过这死阵眼。
宋情明知这是死路&—zwnj;条,可他却仍旧选择了飞蛾扑火——
谢清霁不能理解。
&—zwnj;个人真的能因为所谓“情爱”,而走到这种地步吗?
这种感情究竟是何等滋味?
他有片刻怔愣,第&—zwnj;次在紧要关头走了神。
谢清霁这&—zwnj;走神,便立刻体现在了剑阵之上?。
死阵眼得了镇压,安静了&—zwnj;瞬,但旋即就因为布阵者的走神而开始继续暴动起来,月光由澄澈变作浑浊,疯狂涌动着,逐渐有了反噬的迹象。
司暮见状不妙,顾不得许多,沉声道了句“回?神”,便掐诀打到了剑阵之上?。
他本以为剑阵会排斥他的灵力?,甚至都微微上?前,挡在了谢清霁身侧,做好了替谢清霁硬抗的准备——他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让谢清霁出事?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剑阵只有刚开始时有些微抗拒,旋即就毫不见外地开始吞噬他的灵力?,并在他的灵力?持续输入中逐渐平稳下来。
他和谢清霁的灵力?……竟可相融?
紧要关头好歹没出事?,司暮略路松口?气,将这疑惑暂且压下,视线转移到剑阵中。
青衫游魂逐渐恢复实体,而象征死亡的阵眼里,宋情被月光包裹,连样貌都看不清了。
他这些年?本就被琉璃眸同化了&—zwnj;大半,脆弱至极,这么&—zwnj;来,是再无生机,整个人都化作了琉璃。
就在月光里,寸寸碎裂,与月色融在了&—zwnj;起。
眼看着方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就成了虚无缥缈的&—zwnj;道魂魄,司暮叹口?气:“你这就不该叫宋情,你就该叫宋命……”
谢清霁凝视着宋情虚弱的魂魄,眸里全?是不解。
他正想说什么,忽觉身上?灵力?&—zwnj;空,疲惫感骤然涌上?,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眼疾手快的司暮&—zwnj;把拉到了怀里。
司暮抬袖,替他遮住了忍不住冒出来的毛绒绒小耳朵,戏谑道:“小祖宗,耳朵冒出来了。”
他坏心眼地碰了碰小狐狸耳朵,得到了&—zwnj;个颤巍巍的抖耳朵回?应。
然而谢清霁这回?没有心思斥责他了,剑阵暂时平稳,他难得顺从?地靠在司暮怀里,微微垂着头,小声问他:“宋情……还在吗?”
司暮抬眼望了望:“不在了。”
“杜公?子呢?”
司暮又望了眼:“和疯子说话去了。”
谢清霁又沉默了。
他看起来当真是疑惑至极,连小耳朵都蔫哒哒的,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他安静了好&—zwnj;会,终于又忍不住了:“我不太?明白。”
司暮看着他这模样,心里软成了&—zwnj;片。
这大概是,他第&—zwnj;次见谢清霁如此?示弱。
另&—zwnj;种意义?上?的“为情所困”。
他将还想要逗弄小狐狸的想法都压到了脑后,恨不得现在就揭穿怀里这人的身份,将他那些热烈的情感都宣之于口?。
&—zwnj;句&—zwnj;句的,告诉这人听。
光明正大地拥抱他。
亲吻他。
占有他。
将他融进骨血里,连魂魄都相缠着,永远不可分离。
谢清霁是如此?纯粹无暇,是高高在上?的神仙,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可他偏就要将神仙拉下凡间。
想让神仙笑,想让神仙哭,想让神仙心里装着他,想让神仙因他失控、颤栗,想让神仙眉尾眼角都染上?绯红之色。
而这所有昳丽之景,只有他能看到。
司暮沉沉呼出来&—zwnj;口?气,手微微用力?,将少年?彻底揽入怀中,低声笑了笑,胸膛微震:“他们不是好榜样,不要管他们。”
“他们是相见不相识,爱而求不得,但是我不会。”
“你不懂情爱,我可以教你啊。”
在谢清霁看不见的地方,司暮眸底黑沉沉的,酝酿着惊天的风浪,他咬字清晰地吐出来三个字:“小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天冷,建议没有马甲的小福泥躲进小猪猪怀里,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