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1 / 2)
芦荻萧萧,残红深处,寂寞香冢。
黑衣短发的男子伫立良久,轻轻扬手,紫金色星砂卷起漫天花瓣,缓缓落下,直铺陈到坟头的最后一抹新绿隐没其中。他低头一笑,对身边的小女孩说:“婉儿都忘了她的样子吧?”
女孩儿眨眨大眼,乖巧的上前鞠躬:“娘,你一定也不记得婉儿的样子,所以小梵每年都要将很乖的婉儿带给您看看。”
髫角的粉色缎带如蝶般翩飞,娇嫩的小脸明丽胜桃花。
男子宠溺的揉揉她的脑袋:“婉儿,你先到别处玩玩,我呆会去找你。”
“小梵,我先去采花,然后等你来编花冠。”
得到男子的点头默许后,女孩儿蹦蹦跳跳的远去。
男子回过头,低不可闻的叹道:“梨落,你还要在那里躲到什么时候?”
我从树后走出:“小梵,每年的这个时候想起她,可有悔不当初?”
“什么当初?”螭梵虚着眼睛瞅瞅我:“我只是后悔十年前的今天应该替蝶依留守紫宸宫。一来我绝不至拼了性命去抢孩子,尤其是冰煜在场的时候。若非被婉儿所牵制,她怎会坐以待毙。二来……”他仰天吐出一口气,吹得额前的碎发乱飞,“我一直很想知道,如果我当时没有去推你,那支箭会不会扎偏点?”
“你当我是草靶么?扎……偏……点?”我斜了螭梵一眼,细心的拔去墓边的荒草。
螭梵一愣,忙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
“没事。”我头也不抬,“反正疼过了,我也不去想了。”
“是不应该想了,看来我真是年纪大了。”螭梵自嘲的笑笑,弯下腰来和我一起拔草。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点点淡金色光晕,林间满是馥郁的花香。
十年的晨昏就这么悄然交替着过去了,该来的来,该走的走。我从冗长的梦中醒来时,镜中淡然而笑的女子,宛如新生。
最后的记忆,仍停在那一天,血与泪席卷了金戈铁马的仙都。
最终还是失去,失了心,失了腹中未成形的孩子,失了眉间的梨花妆,也失了本应漫长无际的少女容颜。
我是梨落,但这两个字已不大被人念起。
因为,我不再是灵界的主神。
那场战争中,神族伤亡惨重,而灵界丧主。
他跪在我身边,冰凉的指尖轻触我的掌心。他颤抖着拿起那块染血的绢帕。
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一起写下的承诺,为何只兑现了一半?
婉儿趴在我胸前,哀哀喊娘。我很想睁开眼睛抱起她,却没能够。
拼尽全力说的话,不过四个字,带我回去。
所有意识消散于滴落在脸庞的一颗泪,灼热的烙进心底。
螭梵将我带回紫宸宫,咬牙拔了箭。我在剧痛中战栗,一息尚存的陷入昏睡。
他们治好了我的伤,却无法唤醒我,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我静静躺在水晶棺中。
其实,对我而言,七年也不过是混沌一夜。
我根本没有了灵力,但我却活了下来,谁也无法解释原因。银印消失不见,隐月却依然在我左手的食指上,枯石般黯然无光,任凭我想尽了所有办法,也无法将它取下。
新的加冕仪式在我的坚持下如期举行,隐月随第三代主神一同成为历史。我一直都相信,螭梵会是灵界最优秀的主神。
我没有太多时间浪费了,再寻常的东西,一旦看得到尽头,人们都会毫无理由的想去珍惜。生命亦然。
碧瑶花一朝凋零,再未含苞。螭梵常为此烦恼,尽管我不止一次的指出,那棵树看起来与从前并无两样。然而,他看向树与看向我的眼神却如出一辙。
我知道自己正在衰老,同凡尘中的女子一样,年华如水,逝而无声。刚发现这一事实的时候,我也呆坐过几天几夜,后来就慢慢平静的接受了,我想我应该还能看见婉儿长大,这就够了。
螭梵偶尔会装作无意的谈起一些事情。他说神族上下奉王命守国丧十年,后位迄今空悬。他说卿婉拒绝回神族,那个人也不强求,只经常出现在浣玉林陪她玩耍,愈发的将那丫头宠上了天。
见我始终笑而不语,他小心翼翼的总结:“你看看我,单身一千五百年了,可我觉得一个人无牵无挂很幸福,不需要把自己寄托给任何人。依靠自己,喜欢自己,你才不会受到伤害。”
我之所以对这段话的印象尤为深刻,并不是觉得他有道理,而是他最后一句话刚说完,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就“吧唧”一下贴上了他的脸。
纸张飘落,飞舞着的“婉”字赫然出现那张白净俊秀的脸上,小丫头站在书桌上叉着腰,理直气壮的指点江山:“小梵,你这是无耻的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