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1 / 2)
十年前,东石县有一条大河。那时的河水清澈,充盈,每日都围绕着小城静静奔腾。河对面是一片墓地,这里的人们信奉“彼岸”,认为人死之后,□□需得埋在大河的另一边,这样灵魂才算是抵达彼岸,得到救赎。
陈森的父亲就被埋在那里。
是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父亲在外工作遇险,和微微发臭的尸体一起送回来的还有一封遗书。母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夜,夜里,他去灵堂看父亲,苍白的皮肤,青色的嘴唇,僵硬的躺在那一方小小的棺木之中。
忽然起风了。
他吓得浑身哆嗦,所有看过的鬼片鬼故事争先恐后的往他脑子里钻,母亲悄无声息的出现,把他抱进怀里,不说话,可他知道,她已经非常非常难过。
“妈,爸爸是死了吗?”他问。
母亲艰难的隐忍着哭声。
他于是知道,父亲是死了,死的透透的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经年累月,慢慢地,你生前在这个世界留存的痕迹都会被一点点抹去。生命是一个讽刺的玩笑,如果结局注定,那么过程中所发生的痛苦和喜悦是不是都应该看淡?
这是他很小就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后来,时间洗刷所有记忆,如果不刻意去看照片,他几乎都记不清父亲的样子了。
他的成长缺乏绝对雄性力量的教导,但他仍旧长成了母亲期望的样子——爱笑,阳光,喜欢运动,聪明,像所有同年龄的男孩子一样热衷于调皮捣蛋。尽管他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
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时,他很茫然。这个“不一样”让他本能的感觉到羞耻。于是他又开始思考那个搁置多年的问题——如果结局注定,那么过程的挣扎还有没有意义?
如果有意义,那是要满足大家的意义,还是满足自己的意义?
如果结局注定,那么一切挣扎所带来的痛苦和欢愉,折磨和悲伤,是否只是一场幻觉?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人又该如何说服自己真实的在幻觉中存活,而不对生活丧失信心?
他找不到答案,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死亡才是真相。
爷爷生前最后五分钟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所有人都退出去了。他蹲下来,抚摸老人爬满斑点的枯瘦的手。爷爷喊他:“小森啊。”
世界好像突然就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所有画面极速往后掠去,陈森回头看,身后一片白茫茫,他和爷爷,仿佛站到了天地无涯处的中心。
“小森啊,人心就那么大一块,不能藏太多事。事多了,心就沉了,人也就站不住了。起先还能弓着背走,后来就只能跪着走了,到最后,走不动,就只能躺着了。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至少要活到爷爷这个岁数再来团聚,好吗?”
“好。”
老爷子神情有些倦怠,陈森手握着他,指腹抵着脉搏,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逐渐流失的迹象。
老人家突然“诶”了一声,浑浊的眼珠子里聚起一点光。他拽拽陈森的手,声音混沌道:“你奶奶来了。”
陈森顺着他问:“奶奶穿着那件旗袍吗?”
“嗯,还别了枝玉兰花,是个年轻姑娘的模样。”
爷爷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双手前递,上半身微微用力,像是要去拉谁的手一般。
陈森骤然松手。
“兰儿,这是大外孙,你没见过的。”爷爷偏过头看他,面容慈祥。“小森有喜欢的人了,我都见过啦,也是个好孩子,生的很好看,跟我们家外孙很般配。”
紧攥的拳头骨节泛白。
下一秒又被温热的掌心盖住:“爷爷以前跟你说,不行,不要这样。但是现在爷爷要走了,如果这世上能多一个爱你的人,那不管是男是女,爷爷都欢迎。”
“别害怕,孩子。”
褶皱的眼皮缓缓阖上,温热的大掌最后一次轻拍了拍他的手。
陈森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母亲走进来,像十年前一样抱住了他。
“妈,爷爷死了吗?”他问。
陈森听见她呜咽的“嗯”了一声。
整个世界忽然就分崩离析。
“陈森?”
他回头,掉落的烟灰不小心烫到了手指,睫毛微微一颤。
司南跑到他面前,有些喘。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太困了……”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连带着打了个走音的呵欠。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
司南看着他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再想想关雁描述的他这两天的表现,恨不得立刻给他扛回床上去。
“这都要放周末了,你跑来干嘛?黑眼圈重的都能跟熊猫攀亲戚了。”
“我想见你啊。”
轻飘飘的五个字,缠丝一般的,一下就把某人给裹住了。
司南呆了有那么几秒钟,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这五个字被他掰开揉碎了在心上滚了一遍,心口微微发烫。
他找不到话说,视线东瞟西瞟,落到陈森的右腿上:“这东西什么时候能拆?”
“还要半个月。”
“哦。”
没话说了。
他又没话说了。
“你从什么课上跑出来的?”
“英语课。”
“那你还回去上课吗?”
“马上就下课了。”
“哦。”
陈森这个“哦”成功的把他给逗笑了。
司南摸摸鼻子:“我送你回家。”
陈森:“我走不动。”
司南:“我背你。”
陈森:“被学校女生看见会不会有损我的高大形象?”
司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