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玉真人【一】(1 / 2)
大理国腾越府,来凤寺。
翡翠交易最鼎盛的时期,腾越府半城人以玉为生,奉泣玉卞和为祖师,尊为白玉真人。
来凤寺东侧建白玉祖师殿,每年农历六月初十在此举行庆诞活动。
来凤寺向来香火旺,祖师诞辰是大日子,那更是要举城欢庆。盛大法会一早就开始筹备,府衙各处吃“玉”这碗饭,或吃“玉”这碗饭的远亲近邻,无不拖家带口一大早就来给祖师爷烧香供灯。
闹哄哄乱糟糟,但总归都是热热闹闹,一派欢欣。只一个女子淡然站着,略微失神,与周遭有点格格不入。
她供了一盏长明灯,盼自己结束颠沛琉璃,安稳生活,素衣淡食,相夫教子。三叩首,起身,微微一笑。那笑冲不淡眉目间的沉寂和忧愁,似有哪里解不开。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努力赶走心中隐约的不安,想她的愿望这样简单,祖师怎么忍心拒绝呢?但今天祖师太忙了,那么多人求富贵、兴隆,顺遂、如意,忙不过来,偏偏就漏了她的。
天色微亮,一台轿辇在来凤山麓曲折迂回的林荫道上穿行,到寺院月台的石阶下落轿。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下了轿,转身扶过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年岁已高,满头银发,褶皱面孔上一对眼晶晶发亮。与旁边黑衣公子那睁不开的眼睛相较,十分炯炯有神。
萧家玉庄的萧老夫人六十五岁高龄,每年祖师祭都要亲上来凤寺。天梯从青年登到了暮年,说什么也不肯叫人抬着上去。
亲自踏过九百七十阶“天梯”,祖师殿上一炷香,供一盏长明灯。末了,吃罢一桌素席,打道回府。年年如此。
有个穿稠裙的女孩子被老夫人的银发吸引,目光掠过她旁边的黑衣男子,被这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惊到,脸不由一红。
再偷偷看一眼,发现他虽长得好,但神色懒懒,没睡够,且无意理任何人。立刻下了定论,不羁的富贵少爷,二世祖。
绸裙子当即把一个刚想递过去的多情而羞怯的眼神生生扼杀,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匆匆而过。
黑衣男子完全没看见,走得极专心。他身后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人扑哧一笑,他转过头拉口型默默骂:“找死?”
白皙修长的年轻人叶恒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老太太,没回嘴。
黑衣男子是萧家玉庄的少庄主萧坤,他因为自己懒,年年百宝使尽说服高龄的奶奶不必亲上来凤寺。然而次次失败,只能回回相陪。
萧老夫人仰头看石阶,眼眸里深深的、一生的风云不动声色地流过去。这里,来凤寺,就是她风云的起点。萧家传统,她的信仰。
四十年前萧家玉庄还只是个小小家庭作坊,掌柜倾家从缅国购来一块大玉,玉探都觉得这是块无水无色的废玉,无人问津。
萧家掌柜一咬牙决定亲自解玉,当时才二十五岁的萧老夫人在来凤寺吃斋念佛一月。
结果玉一开,竟是一块上好的艳色翡翠,光泽如脂,色绿似秧。掌柜长舒一口气,赌赢了。
萧家凭这块石头发了家,萧家玉庄如今占着腾越府小月城的半壁江山。
老太太带着叶恒去祖师殿跪拜祈福,勒令萧坤同一众男女去挤放生会。
四十九名僧人在三宝前念经说法,萧坤挤在人群里,晒得汗滴禾下土,这念经实在令人发指。好不容易等到三皈五戒授完,各人捧着自己的鱼缸和鸟笼挤去寺南放生。如获大赦,冲去七宝池。
鱼入七宝莲花池,鸟放归山野树林。
挤进人群,对着池里尖尖紫莲“咵啦”一倒,完成任务。然而他还是慢了,周围已挤满了人,懊恼,要不是他最后打了个盹儿。
叶恒扶着萧老夫人从祖师殿出来,抱着请僧人念经加持过的白玉真人玉雕来找萧坤。远远就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努力从人群中挤出来,眉头锁着,烦躁但除了挤毫办法。
看翩翩佳公子狼狈不堪,叶恒实在忍不住笑得像得三月工钱。
“笑什么笑?明年你来!”萧坤白他一眼,把鱼缸一扔,“手酸死了,回家睡觉!”
萧老夫人瞪萧坤:“回什么家!平日在家不跪祖师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天还想逃。皮不痒就给我安稳听讲经,吃了素斋再回家。”
萧坤皮很不痒,只得垂头丧气跟上,悄声骂叶恒,“你再笑扣三个月月钱。”
大雄宝殿庭院内花木扶疏,法坛搭在一株古紫薇花树之下。人群渐渐聚在了院内,萧坤扶老太太坐在树荫下。
来凤寺方丈净因法师坐在法坛上,神采奕奕地讲经文。
人们都听入了神,钦佩地望着方丈。只萧坤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又空又无,又玄又幻。马上就要入幻境,老太太突然瞥见了,狠狠拧他一把。萧坤瞬间清醒,摸着胳膊嘀咕老太太太不人道。
一会儿趁他们全都入了神,他悄悄挤开人群,穿过大雄宝殿四周的彩绘围廊,往西侧人少的地方走去。
来凤寺寺庙后门旁有一座观音阁,从这里出去是一大片的树林,大白日都看着黑黢黢的有点瘆人。
这儿离几个正殿甚远,荒废许久,无人问津。两个小沙弥坐着躲懒,眼前一花,一个影子闪过。定睛看,什么都没有。
是萧坤踩着“游龙步”掠过。他自从几年前发现这个极好的清净之地后,就经常偷偷跑来睡觉。
观音阁是微缩版的腾越府城楼,共三层,二层供奉着一尊千手观音。三层里放着着一些陈旧破损的经书杂物,平素都是悬锁紧闭的。
但今日刚走进内阁就闻到浅浅的腥味,萧坤皱眉,再向上,甜腥的味道越来越浓。
血!
脸上的懒散神情一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黑豹御敌一般的机敏。萧坤躬身,机警四顾。听不到四下有人,他减轻了呼吸,缓缓走到放着观音佛像的桌子旁边。迅速掀开盖着的锦帘,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