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断翼（十）（1 / 2）
学区房虽然逼仄矮小,但该有的一样不缺。顺着学校一路回小区的两旁，各种花里胡哨的零食小店一应俱全，花花绿绿的塑料纸令人目不暇接，确实十分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正巧赶上下课,一群蓝白相间的“红领巾”一窝蜂涌到了这些零散的小店里，叽叽喳喳,拿出零花钱买上一小堆零食，用回家路上的这点时间迅速消灭掉。
不过这群孩子里倒没有孙强的身影，他这几天跟学校请了假,在外婆家待着。
“叔叔,麻烦你让一下行吗？你挡着我的游戏王了。”一个长得胖乎乎的小男孩奶声奶气朝着面前身影高大面容深邃的男人说,“我就差那一张就全了,不买的话就会被我同学抢走的。”
林漠抽了抽嘴角，随手把小胖子嘴里说得那张画片顺下来,又蹲下身来捏捏小胖子的脸,拿画片在他眼前晃悠：“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你。”
小胖子有着和自己身形完全不一致的敏锐行动力,瞬间就抽走了画片,把林漠都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谢叔叔。”
边喊边跑去门口找小店老板结账去了。
林漠嘟囔着：“……嘿，这小子倒是会占便宜。”
正在查监控的乔离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喊你叔叔不是很正常吗？您都奔四了，有孩子估计比他还大。”
“我这不还没结婚了吗？”林漠叹口气,“还没成家就老了，这么说起来，我比你大八岁啊,男大三，抱金砖，我才应该被你金屋藏娇才对啊！”
这个“金屋藏娇”说得乔离抖了一下，眼皮上抬了几分，随意喊了声：“行了，快来看监控吧，我的好哥哥。”
他喊得漫不经心，尾音慵懒还带着点卷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漠愣生生从“哥哥”这个字眼中听出了一丝缠绵绮丽来。
眼前的男人不知为何，眼神突然变得幽暗深邃起来，像是活活要把他吞下去一般。乔离暗暗咽了口气，装作没看见，咳了一声，开始朝老板打听起来。
“这孩子就住在小区里，您应该经常能看见她才对。”乔离把张婷的照片递给旁边白头发的老大爷，又怕他耳聋眼花，声音拔高了几分，简单复述了照片，“这小姑娘叫张婷，在旁边镜湖小学上三年级，长头发，眼睛很大很黑。”
“嗯……”老头不急不慌从收银台的柜子里抽出一个眼镜盒，又慢慢打开，将里面的镜框老花镜架在鼻子上，“这孩子倒是见过，不过好久没来买东西了。”
乔离一听这话，心想可能有线索，按捺住心情继续问：“那您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吗？”
“一个多星期了吧。”老头把照片放下，声音倒是硬朗，“她经常来我店里买画片，一买就是十块钱的，所以有印象。”
张碧眉因为经常出差不能陪孩子，所以对于张婷的物质生活都是有求必应，不仅给孩子报了美术班和钢琴班，对于零花钱也没有限制，所以张婷比同龄人一般要阔绰些。
“她那天过来买了什么？和谁一起来的？走的时候旁边有人吗？”林漠见刚才那小胖子扒拉柜面上那张照片，立刻就给人肩膀上来了下，“这可不是卡片，不能瞎拿。”
小胖子把手缩了回去，过了会儿居然开口了：“我认识她。”声音细弱蚊蝇，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但两人还是听到了，林漠按住他肩膀，把照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认识张婷？”
小胖子说：“你晃成这样我也看不清啊！我眼睛都快瞎了。”
林漠：“……”他也不知是第几次被这小胖子气到了。
乔离也走过去蹲下：“同学，你也是三班的？”
张婷是三年级三班的学生，这么一说，他刚才觉得这小胖子挺眼熟，原来是那个班坐在最后一排的学生。
老头对着小胖子几秒，恍然道：“我记起来了，那小姑娘经常跟这小胖子一起来买牌。我最后一次见她也是有天晚上跟他来买牌。”
谁知小胖子翻了个白眼：“爷爷，你果然眼神不好，我什么时候跟她一起过了，我都是一个人好吗？跟她一起的是我们班孙强。”
这名字一出，乔离心里“咯噔”一下，这样仔细一看，这小胖子竟然跟孙强身形有九分相似，再加上小孩子这时候都是骨肉未成，五官没长开，也难怪这店家老板会认错。
他和林漠对视，发现对方眼中也有跟自己一样的情绪，于是问：“他们俩关系好吗？你跟他们俩关系怎么样？”
“他俩是同桌，肯定关系好。”小胖子说着说着还有些心虚，竟然开始结巴起来，“我……我的话……跟张婷关系好，跟孙强关系不好！”
林漠朝乔离挑眉：呦，还是个三角恋！
乔离学他那样挑眉：别瞎说。
林漠随意揉着小胖子的头：“刚在学校问你怎么不举手？你跟张婷不是关系好吗？”
小胖子刚才还理直气壮挺起胸膛呢，这会儿居然低下头，耳朵跟脖子都红了一片——看来还真有事。
乔离刚刚就感觉这孩子情绪不稳定，又看他好不容易能提供点线索，只想着先稳住对方心神再问其他事。他朝小胖子的手里那张画片瞧了瞧，问：“你们三个是都喜欢玩画片吗？”
小胖子握着画片的手更紧了，生生把原本长方形的画片卷成海报。沉默好久，他似乎是羞愧，开口道：“因为我妈妈不让我说这些。”
两人一愣，这孩子是在回答林漠那个问题呢。
林漠盯着他那张快要滴出血的脸，问：“你是不是跟你妈说什么了？”
小孩子这才抬头看着他，点点头：“我都看到了。”
两人一怔。
乔离心隐隐乱跳，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只离真相距离一步之遥了，或者说，真相就在他面前，只不过隔着层纱。他继续诱导着对方：“看到……什么？”
小胖子左右看了看两人，通红的面庞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嵌在其中。
……
叶念念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等了快三个小时才敢敲门，门只敲了一下就被打开了，出现是张碧眉那张憔悴松弛有些泛黄的脸。
叶念念心一软，手僵在那里忘了收回，到嘴边的话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一个单身妈妈，唯一的女儿经历了这些残酷可怕的事，她一定自责又难受，恨不得让自己代替孩子去受这些苦吧。而这个时候，自己还要去提醒，甚至让那个身心饱受摧残的孩子去回忆那些痛苦到不敢触碰的东西。
可不破案也不行。
叶念念还愣在那儿想怎么开口，就听张碧眉叹了口气：“进来吧。”
她跟着进了病房，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窗帘是拉上的，但又总有几缕调皮的光要顺着缝隙爬过来，洒在地板上跳跃。
病房上的小女孩，散着黑色的发，皮肤苍白，露出的小半张脸和右手腕都有淤青，颜色很淡，像是几天前的伤了。
脆弱的血管几不可见，葡萄糖正一点点融入她的身体里。叶念念觉得自己面对的就是一个易碎的花瓶，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那些伤……那些伤……”张碧眉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但她尽量忍住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怕打扰女儿，“手臂上，脸上，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她身上就没一块好的地方，全是淤青和伤，还有……还有……竟然……”
这些事情，一个母亲确实说不出口，张碧眉一边小声啜泣着，一边念叨：“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狠狠甩自己巴掌，流出的眼泪被巴掌拍到了叶念念的手上，灼烧了她的手背。
她不知要怎样去安慰一名受伤的母亲——在一队的这几年里，她像个男人一样摸爬滚打，追过凶，中过子弹流过血，却从来没有人像今天这样绝望地趴在她膝盖上肆意的哭泣。
她不说话，也不敢说话，最后只呆呆抬起手，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那只手手背上才残留着来不及擦掉的泪滴。
张碧眉不知哭了多久，哭到眼睛花了，腿也站不稳，才抬头看了看刚刚给自己递纸巾的女警察。“警官，我家婷婷她……一直都不肯说话！她不会说话了，还是，她怪我没看好她，才不愿跟我说话？”
叶念念从刚才就发现了，张婷虽是睁着眼，却形容平静，目光呆滞，双眼处于放空状态。她握住张碧眉的双手，想给这双盛夏里冰凉的手一丝温暖。
“叫过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张碧眉面带慈爱的看着自己女儿：“叫过了。医生说可能是心里受到较大刺激，产生暂时性失语怔。不过大部分原因是她自己不想说话，拒绝和外界一切的交流。”
叶念念也猜到了这样的原因，毕竟一个身心尚未成熟的少女被囚禁了将近十天。她松开张碧眉的手，试探道：“我能问她几个问题吗？”
得到张碧眉的同意后，叶念念才拿出手机录音，亲声问道：“张婷吗？”
意料之中，张婷没说话。
“我是警察，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现在想问你几个问题。”
等待了两分钟，叶念念叹口气：“看来最近有段时间她都不会开口说话了。”
张碧眉虽还是带着鼻音，但隐隐能听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我会好好守着她的，她要是能开口说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那些……那些坏人，会抓到的吧。”
叶念念心中吐了口气，“会的，一定。”
她在病房里待了好一会儿，想队里的事还有那几个老爷们顶着，也不急着走，开始跟张碧眉聊起张婷之前的事。
“这孩子特别聪明，也特别懂事。我跟她爸两年前离婚，我要离开她就拽着我的衣服边跟着我，一直哭也不说话。我看着心疼，硬打官司才拿到她的抚养权，结果……结果……”张碧眉的哭泣一直没有停止过，不过这时候似乎能克制一点了，“她画画特别好，老师都夸她，警官，你去过我们家吗？客厅里那几幅都是她画的，我手机里也有。”
叶念念对着手机夸赞道：“真的好看，老师夸她是应该的。哎，姐，你等我一下，我去问护士要纸笔来，张婷输液都输完了，也挺无聊的，我把纸笔拿过来，她要愿意画就画，说不定可以放松一下。”
“谢谢你啊！”张碧眉由衷感慨，“你可真是个好警察。”
“害！你这话说得，咱们华安所有警察都是好的，可不止我一个！”
叶念念回来的时候果然拿着纸笔，还特别贴心的在纸下面加了个木板，好让张婷坐在床上也能画。
不一会儿，张婷居然拿起了笔。她的眼睛终于聚光了，虽然目光是朝着一张白纸，但足以让病房里的两个人相视雀跃了。
叶念念默默移到旁边，想看清对方画什么——张婷拿的是黑水笔，一旦错误就无法修改，但她下笔却一气呵成。她先是画了一个长方体，又在长方体中间加个一些复杂又莫名其妙的花纹。
可能是他们小学生之间流行的……游戏道具？叶念念这么想着，就看到对方又画了个小人。虽然只是简单的几笔，但她也能判断，这个小人画的是一个男生，校服是中国十几年一成不变的那种，还戴着红领巾，右脸上还有一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