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妄想(2 / 2)
“这些都是这些时日老太太与老爷赏赐我的玩意,我在府中也并没有什么要用到金银的时候,烦你拿去给守二门的钱四,托他拿去给我姨娘。”卢明瑶将自己这些时日得来的一些赏赐都仔细收拾到盒子里,递给抱琴,又另外拿出一只做工细致的金钗给她,“这个衬你,拿去顽吧。”
到底占了人家的身子,也只好多照拂照拂卢七娘至亲近的人了——英国公十几年来都没发觉这个外室生的女儿同他自己的外甥女长得如此相似,又到了现在才给正经起了个名字,可见这母女俩从前只怕是度日艰难。
又想了想,才艰难道:“同我姨娘说,我得了准便去看她,眼下不必太挂念我。”
她到底不是正主,畏惧到了人家亲娘面前露陷,但若不说上这一句,又觉得于心不忍。
所以你看,徐婵也实实在在不是一个多么薄情的人——她最是善良,也易心软,但她最讨厌的不过是自作多情和不能忘情而已。
含元殿的宫人们今日都有些精神疲惫。
伺候着一个喜怒无常的天下至尊已然令人抓狂,加上一个体弱多病又鬼灵精怪一刻都不肯安歇的元后遗珠,这日子真的不用过了。
用过午饭,皇帝就命宫人们哄着晋阳公主睡午觉,但这位小公主岂是一个如此容易相与的主,就吵着要宫人们给她讲故事。
宫人多是民间小门小户的女子,略识几个字便算是不错的了,虽有些知道几个民间俗谈,可前头都让这位小公主听过了,因而一时半刻不肯乖乖睡去。
就在此时,听到门口一声“吴王殿下大安。”宫人们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天灵灵地灵灵,可算把这位爷给盼来了。
宫人们也不敢将喜色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在恭声行礼后自觉让出道,让吴王坐到了榻边了。
“怎么了?孤的小鱼儿?”他说着就抱起了晋阳公主,将她扛到了自己的肩头。
阿鱼是晋阳的乳名。
晋阳就一撇嘴,“皇叔不来找阿鱼顽,阿鱼不开心了。”
周弘炽哈哈大笑起来,“是皇叔不对,是皇叔不对。”
又道,“皇叔这不是来给我的小阿鱼道歉了吗?”又从袖子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根冰糖葫芦,“看,皇叔给你带什么来了。”
晋阳就流着亮晶晶的口水接过了。
就有忠心的乳母立刻制止道,“公主年纪尚幼,脾胃不强,不宜食用这种宫外街道上不知哪来的吃食。”
晋阳就不免有些失望。
周弘炽却一挥手,“只吃一点便是了,何必整日拘得那么紧。”
晋阳又立刻欢天喜地了起来。
吃了一个多一点,周弘炽果然不让她吃了。他从她手里将那串糖葫芦拿开,便随手丢给一个小宫人,“拿去处理了。”
晋阳就扯着他撒娇耍赖,可周弘炽却如何都不动摇,晋阳只好作罢了。又附在他耳边同他说悄悄话,“皇叔,我昨晚梦见阿娘了。”
周弘炽忽的一愣。
晋阳还趴在他肩上絮絮叨叨,可她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啊。
一时无话。
晋阳又道,“我能画出阿娘长什么样!”
于是吵着要拿纸笔,宫人们不敢随着她闹,就劝道,“待公主长得同书桌一般高的时候才能拿笔呢。”
周弘炽却忽然道,“备上纸笔,孤和公主一同画。”
宫人们只好听他吩咐行事。
这位吴王殿下,同今上一母同胞,又是文德皇后一手带大的,同今上虽有兄弟的名分,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今上怕是将这个小了十几岁的弟弟当成儿子一般宠信了。
纸笔拿来后,周弘炽就抱着晋阳坐到了书案前,随手塞给她一只羊脂白玉做管的羊毫笔,哄道:“画吧。”不知怎的,声音中就露出了疲态。
晋阳虽然才四岁,但长于皇宫,又自幼没了母亲,让她比旁的孩童要早慧上许多,当下迟疑地握着羊毫玉笔在雪白地宣纸上信笔涂鸦起来。
她画的其实并非一塌糊涂,甚至若是考虑到她的年纪,还要赞一声“惊为天人”,可到底离惟妙惟肖相差甚远。周弘炽就接过她的笔,再另外的纸上飞笔画了起来。
随着他的下笔,绝代佳人慢慢画成。
她有弯弯的眉毛,含笑的眼睛,笑起来颊边还有两个小小的笑涡。
晋阳生平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就是父亲的淑妃。淑妃生得艳丽却又清冷,像一把绝世宝剑,人们赞叹她的不世锋利,也畏惧她的杀人无情。而画中的女子却是不同的,她就像是三月盛开的桃花,娇美、秀丽,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晋阳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弘炽的眼睛。
她毕竟只有四岁,虽然早慧,有许多东西还是难以区分。就如此刻皇叔眼里流动的光彩,直到很多年后,她自己也为人妻,为人母,才终于发觉,这原来并不是一个孩子对长嫂的孺慕之情,而是一个男子对不可得到不能想念的女子深沉而隐秘的爱。
痴心往往下一句便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