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空気(1 / 2)
连绵的雨季让身处其中的人看不到尽头,不止学生们觉得困倦,值班教师们都于课间接二连三的打着哈欠。不得不承认,这真不是一个补课的好季节。
准高三生没得选。就算一直下雨,七月的浮躁闷热也同样存在,教室里死气沉沉的。郗白在黑板上写下了最后一个数字,把粉笔搁在槽里,垂着眼睛走下去回到了座位上。他知道基本没人在认真看他的解题过程,他甚至怀疑老师喊他上去是因为老师自己懒得写。
不好使的风扇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依旧没人来修。前排的男生终于放弃挣扎,堆了几本书在面前,然后趴了下去。补课的意义到底在哪呢?连郗白这种模范好学生都开始走神的时候,放学铃终于打响。
现在每天午休的两个小时,是郗白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刻,他在紧张。什么人都可能会路过一楼教室外的走廊,虽然这周他已经不坐在窗边,但依旧正对着窗户,足够他在谁谁路过的时候捕捉到对方的身影。他一边坐在桌前吃三明治,一边暗自等待着,看说要找他补习的人会不会再次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眼前。
可是那个祁川哪会主动约人补习,提到他八成只是应付魏主任的借口而已。郗白已经三天没见过祁川了,他觉得自己在妄想,但他还是忍不住期待,毕竟最近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已经发生太多次了。
一个钟头以后,他的确等来了意外来客。
而那不是祁川,是一个大眼睛的漂亮女生。
“嗨。”她站在班门口往里望,视线直直地投向他。待郗白抬眼看过去,她就念出了他的名字,“你是郗白对吗?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郗白愣愣地看着她。
她扬起了手中的卷子,“方便吗?”
不是没有同学来找郗白讨教过习题,只是所有人都是问他要来作业,然后对着他写的过程自己看。从外班来人这还是第一次,郗白除了点头以外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女生跨进了班门,带着点卷儿的柔顺马尾辫晃动了几下,她来到他前座的位置坐下。
殷染。
他知道她的名字,毕竟除了学霸和不良,漂亮的女孩在高校里也是视线的焦点。无论传闻好坏,总会有人提起他们。如果按照这个分类来算,郗白,祁川,殷染就是这三种人的代表。
极端和极端碰到一起,剧情肯定不会简单。郗白贫乏的青春经历里还没有过类似的事,但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的夏夜,爸爸买了新空调放在客厅,每晚妈妈和郗锦都会窝在沙发那儿看碟片,看道明寺和杉菜在学校里吵吵闹闹,吵着吵着就牵出那么多爱恨纠葛。换做他,他应该就是剧情里跑龙套的那种炮灰,不知道会在哪一集里出镜几次,然后成为引线,最后成全别人。
“我叫殷染,我是祁川的同班同学。”
来者如此自我介绍。她上来就提了祁川,似乎是想观察郗白有什么反应。当然,郗白没有任何反应。他垂着眼睛,视线瞥过殷染手中的卷子,然后从桌洞里找到了自己的那一张摊在桌上。
足够平淡无趣的回应,殷染无言了片刻,依旧目不转睛地打量他。这种被近距离的视线来回打量的感觉让郗白觉得不安,他的耳廓开始升温,但是与祁川带给他的燥热感不同,这个漂亮姑娘带给他的是凉意。
他听见她柔声说,“最后一题的第二问我不太会写,能跟我讲讲吗?陈老师总在我们班夸你的解题思路很巧妙。”
她语态温和,言行礼貌,但倒刺就横在那里,彼此都心知肚明。
殷染敲了敲卷子上的半页空白,郗白把自己的卷子翻到背面,看了眼她指的地方。题目看着短,但是往下一数,郗白的解题过程写了三十七行,占满了半页卷子再加一张便签。这题超纲了,出题老师好像总以折磨学生为乐,特别是数学老师,不让学生觉得十多年数学白学了就不开心似的,使劲造作——郗白头一次想抱怨为什么老师要出这么难的题,他把自己的卷子推向她,但他清楚,这种东西光看他写的过程是看不懂的。
果不其然,殷染低头研究了一会儿,便指着其中一行说,“这里是什么意思?”
她眨了眨圆圆的杏眼,面露疑惑地问他。
室外的雨小了些,陆续有同学回班,还有零星几个女生跟她打了招呼。拜她所赐,郗白又受了一圈注目礼——哑巴学霸最近突然变得“受欢迎”了,先是祁川,再是殷染,有闲情的人都会朝他瞟上两眼,然后发觉他好像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什么不一样,郗白只是剪了头发。他露出了他白净的额头和完整的双眼,低着头认真地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沉浸在题目中的时间里,郗白感知不到别人的目光。
有的女生不知不觉就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她们赶紧跟拉来周围的好友,小声地讨论起了什么。各科老师变着花样夸了他一年多都比不上祁川和殷染的两次造访,氛围制造者使得他真正被看见。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你们在讲哪题?”一个刚才和殷染打过招呼的女生走了过来,望向郗白桌前的卷子,“啊,这个啊,这题我直接放弃了……”
说着放弃的话,但是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旁边看了起来。紧接着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围了过来。难题其实是次要,郗白格格不入的,如今被迫加入的,无形中驱使着他人的,其实是“氛围”,那是一种笼罩着每一所学校的东西,等同于空气。所有人都主动或被动地学会了读空气,然后找到自己的节奏,融入其中。若要打破它,除非成为新的氛围制造者,不然就会被归于异类。
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郗白的肩,郗白怔了一下,爽朗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你们班还没讲过这张卷子啊?”
说话的人是班长曾孝军。他成绩也好,还很健谈,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并且有求必应,给人一种四通八达的感觉。但是因为有稳坐第一的郗白存在,他总不是榜上最好的那一个。曾孝军不怎么爱搭理他,郗白早就感觉到了。这人跟谁都处得来,偏偏从不和自己接触,这跟体贴他不会说话不同,他看他的目光中总是带着隐约的不屑。
而这样的人,此时把手搭在他肩上,手心的热度透过单层衣料抵达他的皮肤,直接把他的思绪从题目里拽了出来。
这样的触碰让郗白浑身不自在,他想躲开,但是又没那么多的底气挣脱。
殷染抬头看了曾孝军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她不认识他,此刻也没兴趣接他的搭讪。她把视线转回郗白在稿纸上写下的讲解,然后继续指着其中一截问道,“这个式子怎么来的?”
郗白的思路其实已经断开了。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压力,周围各色的眼光,殷染一次又一次的追问,还有越来越多回班的脚步声一同涌向他,他不知道该先消化哪一个……
施钧洋找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殷染背对着他趴向后面的桌子,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马尾。她周围站着零星几个人,郗白被围在中间,耳廓通红,面露窘色。
他一眼就知道殷染是来干什么的了,于是没忍住直接就抬脚走进了别人的班级。
“你搞什么啊?”施钧洋拍了下殷染,“快上课了,走吧走吧。”
潜台词是,得了吧。瞧这小子的憋屈样,你用得着欺负他吗?
殷染不以为然。她刚要说什么,门口又多了一个人。
“——钧洋。”
从雨中走来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伞和他的裤脚都在滴水。他声线压得很低,喊完人就打了个哈欠,困倦磨掉了他目光中的锐意。他斜靠在门栏上,细长的眼半眯着,好像下一秒就能站着睡着。
他的视线快速地扫过了郗白和殷染,最终落回施钧洋脸上。
施钧洋鼻子出气,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随即拽起殷染的手腕,带着她一起走出了班门。殷染倒也没有不满,她自然而然走到祁川身边朝他笑了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并且回头瞥了郗白一眼。
她绝对称不上盛气凌人,漂亮优秀的女孩再配上自信开朗的性格,自然会比别人多了些气场。但郗白清晰地捕捉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就算只有一瞬间。他本就比别人敏感,更别说那些可以预见因果的针对。
然而祁川往前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看了眼门口的课表。
“你提醒我了。”他随口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
殷染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高挑的少年长腿一迈,转回到高二九班门口。他剑眉轻挑,手撑着门栏探进去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