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尘如风想到将要进入浩瀚的沙海,别说侥幸遇见商旅了,接下来的路途还不知道有多少暗藏的杀机。
他愈发打不起精神,合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但体内的毒液起了作用,他的胃部灼烧得疼,整个人却冷得发抖。
秦婉柔也看得出来,她怕尘如风这一睡便再也醒不过来。她推了推他,说:“你别睡,我们来说说话,熬到太阳出来就没那么冷了。”
说着,她也不管他想不想听,自问自答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我的武功哪里来的吗?我告诉你,我五岁就跟随师傅秘密习武,内功、剑法、掌法、点穴一样不落,就是轻功弱了点。”
她想着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走出这个地方,干脆将不为人知的过往全盘托出。
她说:“我爹是富甲一方的富商,可惜和我娘一样,很早就去了。我是家中独女,当时年幼,叔叔便接管了我家所有的家产,美其名曰帮我保管。
叔叔也经商,这些年主要在霍州活动,我便跟着他到了这里,虽然他待我也不错,但毕竟不是亲生的,秦家上下除了堂姐或多或少都会给我脸色看。
五岁的时候,秦家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他们并不知道她会武功,安排她专门照顾我的起居饮食,后来她成为了我的师傅。
我自己住一个院子,晚上随师傅练武,白天和堂姐一样,读书写字做女红。我们两师徒隐藏得很好,这么多年下来,秦家没有其他人知道我学武的事。
师傅前几年去世了,给我留了几本武功秘籍,我便继续自己琢磨。我一个人练啊练啊,没人指导,我也不知道我的水平如何。
有一天晚上,我溜出去玩,心血来潮摸进了将军府。我躲过所有守卫,进库房偷走了将军的传家之宝。
接下来几天,我大门不出,尽让丫鬟出去探听消息,外面一片祥和,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我心里始终不踏实,最终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宝贝还回去了。
我用了半年时间,将霍州大大小小的宅院探了个遍,偷了东西过几天又物归原主。
除开那府官的家。我从里面盗走了千两银子,尽数给了含冤受屈的民众。对了,还有给你吃的那药,也是我从府官那里偷的,听说是什么贡品,不管了,反正我留了下来。
再到后面,我觉得这样子也没意思了,便寻思着新的玩法。
霍州地处西北边境,潜逃于此的江湖人士不少。有天我听人说有个号称“百手笑佛”的狗肉和尚路过此地,便想着会他一会。
我故意在他路过的小路上等着,缠着他对我出手。你猜怎么着,那和尚外号听起来厉害,实际上就是个软脚蟹,几招就败在了我的掌下。
后来我又陆陆续续找到一些在江湖上有名号的人挑战,可惜那些人全部都是些酒囊饭袋,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霍州开始起了传闻,说什么这里藏了个隐世高手,能让她指点一二便是终身受用。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所谓的“高人”,居然是个年轻的富家小姐。
民间传闻越来越离奇,慕名来霍州的人越来越多,但真正值得我出手的没有几个。说起来,能和我勉强打成平手的,只有你。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叔叔半年前过世,堂姐要去江南投靠堂兄,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路途遥远,我堂姐又是很单纯的一个人,我放心不下便也跟着启程。
在客栈我不是有心捉弄你,而是听说你杀了府官,你做了我一直想做但没有做成的事。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想帮你一把。只是没想到这一帮忙,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秦婉柔见自报家门报得差不多了,尘如风却一言不发地闭着眼睛,她凑到离他很近的地方,问:“你有听吗?”
“在听”,尘如风应付道。
虽然秦婉柔的经历,与他想的相差甚远,但别人的事情,他着实没有什么兴趣。
秦婉柔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干脆打听起尘如风的事来。她说:“说说你自己吧,你的武功是怎么来的?等你痊愈了,我们再痛痛快快打一场。”
尘如风一如既往地冷淡,说:“你最好对我一无所知。”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秦婉柔苦笑道:“你就不想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下点印记吗?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和你只有一个人能走出这里,起码还有个人知道真实的对方是怎么样的。”
她想了想,换了个问法,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做但一直没做的?”
死亡这个话题,尘如风曾经无数次触及,却从未有人在他将死之际,得暇倾听他的心里话。
他犹豫良久,低声道:“想回家……看看……”
其实,尘如风对“家”这个概念,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很模糊的。直到他成年后走过很多地方,见过无数或完整或破碎的家庭,才大致有了“家”的概念。
他不知道自己家在何处,家里有谁,家人当初为何会将他遗弃在森林里。但他就是很想与他们见上一面,不是非得将一切都问个明白,只是遥远地看上那个叫“家”的地方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秦婉柔纵然不知道这些枝枝叶叶,但也能猜到尘如风口中的“家”,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一个从幸福家庭出来的人,很大程度上性格不会那么孤僻。
她在他旁边躺下,盯着星辰满布的苍穹,说:“尘如风,你还有‘家’这个念想,我倒是连家都没有了。霍州人人都知道我是秦小姐,可那不是我的秦家。”
她抬手指了指最亮的一处,说:“不过没关系,我的家人都在天上看着我。最亮那两颗,便是我的爹娘。旁边那颗小点的,是我的师傅。无论我走到哪里,抬头就能见到他们。我家在我心里。”
尘如风睁了眼睛。
沙漠能见度很高,周围又没有阻挡视线的东西,他的上方是一片浩瀚的星海。
他顺着秦婉柔的话,仿佛真的看见了家人的样子,他们对着他招手,对着他张开双臂,对着他微笑,仿佛真的在欢迎他回到家中。
他呢喃:“我家,也在我心里。”
秦婉柔侧头,见看星空正看得入神的尘如风,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与之前的狰狞大笑不同,这片刻的和煦,出自他内心的真实。
那一晚,秦婉柔与尘如风说了很多话。对于她的问题,他偶尔会答上一两句,更多的时候,是她说,他听。
他虽然话语不多,但好在不会说谎。她从这只言片语中,大概也能判断出他过得不好,很不好。
人对于活得惨过自己的人,总是容易生出怜悯。
没尝过民间疾苦的秦婉柔更是如此。
她决定对这个可怜的男人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