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春醒(2 / 2)
话头虽然转得莫名其妙,但好像有点入正题的意思了。
姜惗正色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本来刚入宫时就该觐见的,无奈当时有旨意,只好搁下了。可礼制毕竟不能总这么撂着,那些贡物老放在身边也是不敬,我寻思着试一试,万幸陛下宽怀圣明,体念我南姜蒙恩向化之心。”
她答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太子妃脸上却不置可否。
“这我当然知道,可娘娘固然光明磊落,别人就不见得都是一副君子之心了,宫里头不比别的地方,话就怕到处传,有些人不动刀子,嘴却能杀人,这种事儿,娘娘以后还是该三思,别只顾自己坦然,却落了别人的口实。”
这番推心置腹,听着倒真诚。
其实姜惗去之前也反复权衡过,一旦皇帝朕的召见,定然会被人暗地里记恨上。
若只是个寻常的宫妃,她说什么也不会走这一步,可现下不同,单只是这副容貌,便已给了人家十足容不下她的理由,为了自保只能铤而走险,再结几个仇,也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
至于眼前这位到底是什么心思,现下还看不透,但刚才那番话却是无可指摘,所谓扬手不打笑脸人,也只能客套应承,装作深感盛情地称谢。
亭外忽然喧声如潮,引得人不自禁地望过去。
那坡下的蹴鞠场正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从高处看,右手穿红色罩甲的那队中有个器宇轩昂,格外显眼的,正是颍川王。
这时旁边有人颠弄了几下后,猛地一脚将圆鞠踢向七八丈高的空中,日头下几乎难辨踪影。
片刻之后才见那圆鞠落石般疾速下坠,眨眼已蹿至近处,正对着颍川王的背心。
风声袭来,他恍若不闻,也不闪不避,就在原鞠将要打在身上的一霎,忽然向前一探,脚下顺势撩起,竟脑后生眼似的稳稳将其夹在腿弯间。
场间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叹,红甲的身影已然纵起,在半空里蛟龙般打了个旋,圆鞠飞弹而出,裹挟着一股劲风,无粘无连地洞穿了场心竖杆间的风.流.眼。
一片如雷的彩声中,太子妃也拊掌叫了声“好”,挨过身来:“娘娘还不识得吧,方才射那一脚神龙摆尾的,便是颍川王殿下。”
既然觐见皇帝的事都知道,前日撞上颍川王也早该传开了,这位太子妃殿下却还在装模作样。
姜惗心里暗呵了一声,对方才那脚好球倒还有几分赞许,于是顺着她的话做个恍然微讶的样子。
“咱们这位殿下可是不得了,十五岁时在辽东率轻骑追剿建奴,十七岁统领五万大军横征漠北,十八岁平定江陵楚王叛乱,如今身兼边关三镇节度,也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太子妃如数家珍,言罢一叹:“说句不敬的话,似这般人中豪杰才是大周中兴之望,我家那位若不是居长占了便宜,太子之位只怕是……”
这话引得姜惗不由侧目,表面听着是夸赞颍川王,贬损自家男人,但细一琢磨,便能品出全是冲着她说的,仿佛是故意当面摆颍川王的好,生恐别人不知道。
“这话哪说哪了,娘娘千万别当真记在心上。”
太子妃这时也着意小心地低声叮嘱,随即又是一叹:“要说颍川王也是命苦,之前本来都要奉旨成婚,离京就藩了,结果王妃却是个没福的,不等大婚人就没了,消息传到关外,连累颍川王在战阵上差点恍神丢了性命,人从那之后就一直没个笑脸,我这做嫂子的看着都替他难过。”
入情入理还真是那么回事。
姜惗不由想起撞见颍川王时的情景,那恍若痴梦未醒的眼神的确不是能装出来的。
看来他当年对那位“了了”的确用情极深,作为帝王家的人也算是难得了,可如今落在她身上却是恰恰相反。
他越是深情,自己便越危险。
姜惗觑着身边这个无端热络,又莫名掏心窝子的人,暗忖若是一个毫不知情的怀春少女听了,定然会对这位颍川王殿下顿生好感,说不定还会暗暗倾心。
至于以后什么结果,那便不得而知了。
她这时心里一片明镜,已然知道了对方的用意,暗里有了底数,便不慌不忙。
“这事儿确是叫人伤怀,何况太子妃殿下也是至情至性的人。不过,我倒觉得,男儿家功业为重,颍川王殿下若是儿女情长的人,也打不下今日这等声名。再说了,这日子就是个灵丹妙药,纵然再想念,等天长日久了,自然慢慢也就淡了。”
太子妃一脸讶异地听完,神情间是说不清的复杂,就像架好了台,锣鼓也响开了,却没等到人出来亮嗓子。
但她掩饰得极好,眼底的恼恨一闪即逝,倚着红柱子干笑:“娘娘倒是个豁达的人,难得有这番识见,怨不得能入精舍面圣呢。”
姜惗权当没听出其中的酸讽味儿,也笑了笑,正想寻个理由告辞,忽然听到传来一片乱声惊呼,远远的就有内侍宫人扯着嗓子大叫:“走水啦!走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