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貌美的琴师(二十)(1 / 2)
三日后,禹城。
一阵策马奔腾从?远处踏着夕阳余晖而来,铁蹄声齐整响亮,卷起无数风尘。
跨过辽阔的地平线,不远处是灰褐色的城墙砖瓦。而在漫天席地的积雪里,有一抹鲜艳的红色,遥遥落在高耸城墙的边沿,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卷走。
阿树跟薛家人说她要在房间?用晚膳,就关了门偷偷溜出府,趁着大家不注意,独自一人跑到城墙上?来看夕阳。
她从?小?听?哥哥描述过边疆风光,想知道这?北边的太阳,和她的皇宫里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只可惜观赏日出要卯时起床,阿树向来珍惜早晨在床上?躺着的时光,实在是难以做到早早起床。但北方夕阳落日偏晚,恰好是申时用晚膳的时辰,她悄悄溜出来一会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听?到远处马蹄声,阿树刚刚爬上?城墙,找了个落脚处??算席地而坐。
淡金色的太阳又圆又大,饱和的橙色光晕缓缓隐没在地平线那头。
旷野里积雪皑皑,天边的云彩被大风吹得聚散分和,天色微黯,北境苍茫孤冷的景象一点点在她面前展现。
她不想穿顾锦之为她准备的衣服,特?意让薛家人去成衣店为她随意挑了几件。
身上?这?件火红色的锦缎披风,虽然布料织纹比不上?宫廷绣娘的技艺,但终究是属于她大昭的物件。
胖桃说,为了节省营养液,他暂时切断了两?人间?的联系。等阿树需要他的时候,在内心喊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
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但阿树作为这?么久一个任务也没有成功过的小?可怜,只能苦巴巴地和自家小?胖鸟一起节衣缩食,节省系统能量损耗。
三森在到禹城的第一天,便启程赶回京城。身边没有熟悉的人,薛家挑选来伺候的侍女?胆子很小?,阿树同她聊不起来。
阿树决定等太阳落山,再回府休息。
“阿树,城墙上?风大,你乖一点。”
突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把阿树从?百无聊赖的放空思绪中?扯回来。
她低下头去看,原来是方才远处那一队骑马的人,坐在头马上?的正是顾锦之。
二人隔着城门外干涸的护城河,遥遥相望。
禹城与轩辕国接临,为了严控出入城门的百姓,在城外挖凿了一条又深又宽的护城河,想要通过的人都必须从?吊桥经过。吊桥每日申时会被禹城守卫重新收起,切断与城外流通的道路。
顾锦之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外,侍卫拿了引信去城门处交涉,要求禹城守卫将接连两?处的吊桥放下,容他们一行人通过。
他穿了一件石青大氅,乌发束冠,长身玉立,胯下是一匹乌黑健壮的纯种汗血宝马,看起来雍容华贵,只是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
入夜的寒风将他的声音割碎,断断续续传到她耳朵里,嗓音似乎有些?许颤抖不稳。
顾锦之说:“阿树乖,坐在那里别乱动。”
阿树安静地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语气似往常闲聊般:“清商,你可以接住我吧。”
不等他多言,阿树毫无预兆地倾身向前一倒,直直地坠下了五丈高的城墙。
像一团炽热的天火,燃烧着划过天际,残留的余温在冰雪封境的城墙上?逐渐冷却。
顾锦之脸色巨变。
他不再等守卫放下吊桥,立即腾跃而起,足尖在马背上?一点,暗自施展灵力飞速的越过宽阔的沟壑。
五尺,三尺,一尺——
抓住了。
顾锦之拼尽全力,堪堪拉住下坠的少女?,一双铁臂牢牢攒紧她的手腕。反身在空中?腾跃而起,将阿树抱了满怀。
曲膝用力,缓和住二人下坠的速度,在落地前一瞬,轻飘飘地将她放下。
落地后,顾锦之面上?血色尽褪,苍白得吓人,拉着阿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耳边无数声音褪去,连猎猎风声都静止不闻。
四肢百骸中?的血液沸腾鼓动,几乎能烫破皮肤。下一秒却又如漫天冰雪冻结,刺骨寒冷,连睫毛上?都凝结出一粒粒的小?雪花。
顾锦之直直的盯着阿树,不敢眨眼。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无数次重复着,她毫无顾忌从?城墙纵身一跃的画面。
炽红色的火焰,残忍地撕裂了一切。
他的小?公主啊,有着最天真纯善的面容,也有最残忍冷漠的内心。
顾锦之看着眼前一脸轻描淡写,神色冷静到近乎冷漠的阿树,心里从?最初一瞬间?的愤怒至极到此刻的麻木,好像在胸腔划了一个大口?子,北风呼啸的灌进来,空空荡荡永远填不满。
他好像做错了。
几日前,顾锦之信守承诺在驿站等阿树,可迟迟不见她归来。虽然顾锦之知道,阿树不会独自离去,只要燕朝桓还在轩辕国大都一天,阿树就不可能舍弃她的哥哥,但他还是万般牵挂与不放心。
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会不会是因为风雪太大,阻碍了他们的行程?
毕竟阿树和三森是南境人,不习惯北方风雪凌冽的恶劣环境。
顾锦之在心里猜测诸多理?由,在第三天时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担心阿树的安危,连夜带了一路人马疾驰赶到禹城,来接回他的新娘。
阿树果真给他带来了天大的惊喜。
当她宛如一片霜落的红枫,从?五丈高的城墙坠下,顾锦之目眦欲裂,几乎耗尽他微薄的灵力,才堪堪在她落地的瞬间?将她救起。
那一瞬间?劫后余生的庆幸卷席而来,伴随的却是四肢百骸的冰冷。
她就这?么不喜欢他吗?
宁愿死在他面前。
顾锦之仍不死心,试图在阿树脸上?寻找曾经她对他那一丝偏爱。他知道,在千岛湖的那些?日子里,阿树很喜欢他在身边,甚至很依赖他的陪伴。
他曾经无数次为此欢欣雀跃。每当阿树用自己以为掩藏地很好的羞涩眼神??量他时,他都能轻易觉察到,并且展现出她最喜欢的模样,以期待她更?多的偏爱和垂怜。
然而现在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顾锦之轻轻合眼,藏住了眼底的猩红血色和几乎溢出眼眶的难过。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做错了。
连平日里阿树看的话本里都知道,国恨家仇是最不可能跨越的天堑。他怎么还能心怀一丝奢望呢?
但是,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了。
看着阿树冷漠的面容,顾锦之下意识张了张嘴,很多话却无从?说起,只能归于沉默。
……
阿树没有留意顾锦之的情?绪,她还沉浸在方才那十分刺激的纵身一跃中?。
她并不是不在意生死,而是知道任务中?死亡,她也能顺利地回到任务空间?。只不过这?次任务失败,下一次胖桃的能量更?低,任务难度会更?大。
不到万不得已,阿树绝不会选择死亡脱身。都是她必须要验证心里的一个猜想,才能用最快的方式完成任务。
结果告诉她,她赌对了。
阿树展颜一笑?,宛如明珠璀璨。
她笑?着道:“走吧,顾锦之,我同意嫁给你了。”
顾锦之闻言一怔,闭了闭眼,不愿去细想阿树面上?的表情?。强行压下胸腔涌起的一股血腥气,维持着面色平和,神态自若地牵住阿树的手。
而这?一次,他不再纵容阿树的些?微抗拒和挣扎,牢牢将这?只从?天而降的小?鸟攥在掌心中?,严丝合缝地十指相扣。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手的。
阿树挣脱无用后,也就听?之任之,安静地跟在顾锦之身边。任由他牵着上?马,乖巧地坐在他怀中?回到驿站。
启程前往大都的路上?,顾锦之和阿树同乘一辆马车,直到夜间?就寝时,他才回到自己的马车。
白日里顾锦之在桌案处理?公文,阿树就倚靠在一旁软塌上?看话本,偶尔无聊时掀起马车窗帘,瞧着窗外风雪交加的荒原景色。
一路上?,他的小?公主乖顺又听?话,偶尔用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似有脉脉含情?在眼底流淌,而下一瞬,又似乎空无一物,皆是虚妄。
两?人鲜少交流。
抵达轩辕国都城的前一夜,他们一行人在京郊驿站休息。
凌霄指挥着侍卫们,将阿树的衣饰和其他用品搬进屋,训练有素地为她??理?整齐床榻,倒上?热茶。
正准备告退时,阿树叫住她,指了指她的脸颊,提醒道:“凌霄,你脸上?好像沾上?颜料了,皮肤红了好大一片呢。”
凌霄躬身的姿势一怔,下意识用手去摸脸,发现自己从?脸颊到脖颈处的温度略高,细细摸去还零星有几颗红疹子。
她本以为是因为室内太温暖,让她感觉有些?热,故而没有太在意。但细细密密的红疹触碰起来隐隐刺痛,她脸色微变。
凌霄迅速抬眼看了阿树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悄悄松了口?气,用袖摆不经意遮住脸颊,腼腆地笑?了笑?:“奴才笨手笨脚的,让殿下您见笑?了。”
阿树语气关切道,装作没有发觉凌霄的神色不自然:“快去梳洗一下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谢殿下。”
凌霄从?外间?合上?房门后,阿树抚了抚袖摆,抖落下些?许白灰,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她走至桌前,毫不意外地看到桌案上?文房四宝摆放整齐,香薰炉中?燃着一小?块金丝染。不得不承认,顾锦之调教出来的下人让她很满意。
阿树取了块墨在砚台中?兑水研磨,又从?笔架上?挑选了一只狼毫,慢慢地用水发开,蘸取墨汁在宣纸上?随意勾勒几笔,草草作画。一位广袖公子在旷野中?奏琴,落雪覆盖了琴尾。
收笔时阿树想了想,随意掷了笔,懒得再给画中?的人画一张脸。
她卷起宣纸放入袖中?,推门而出到了隔壁顾锦之的房间?门口?。
侍卫见她走来,直接侧身为她推开门,甚至没有入内通传。
阿树愣了一下,意外地挑挑眉,但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进入房间?。
“阿树。”
顾锦之似乎料到她会来,倒了两?杯茶后坐在桌边。
室内光线有些?暗,阿树不太适应,眯着眼环视了一圈屋内景象。
顾锦之的房间?比自己的多了一个屏风,将内寝和外间?隔开。书案背靠屏风,几卷竹简随意摊开,一旁毛笔搁置在笔架上?,墨迹初干。案旁一盏烛台静静燃烧,火星跳动在屏风上?,别有一番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