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2 / 2）

高长仪待郭敛，并非无情，她曾认定这是她此生良人，草长莺飞之时，希望他能够伴她身侧，与她一同陌上观花，然而天意捉摸，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

她心里不是没有怨的，怨过了，也就过去了，如她所说，再无瓜葛就是。

如今又在她面前说起这样的话，她又不是个泥胎捏成的，怎么能忍得住怒气？

高长仪揪着郭敛的前襟，双眉带煞，语气讥讽，“所以呢？你想便想，又同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想我同你相坐垂泪？你看看外头天色，如今是什么时辰，你还做什么白日大梦！”

郭敛紧紧抓住高长仪的手，不肯松开，哀求道：“你果真待我无情至此？”

高长仪语气淡漠，“是你无情在先，怨不得我。”

“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何不肯与我一道坐享这无边江山？万山四海，皆在你我囊中，我会将这世间珍宝，连同我的真心，一并奉于你，你为何不肯？”说到最后，他已然声音嘶哑，成了不甘心的质问，“你为何不肯？”

高长仪嗤笑，丝毫不留情面，“因为你是个废物啊。”

郭敛面上尽是难以置信，泪水都停在腮边，闪烁着。

高长仪心中便泛起了怜悯，她为郭敛逝去面上残泪，语气又重新变得同昔年情爱犹在时一般温和，“阿敛，我那时待你，一颗真心尽数付予，我对你说，这天底下总有你我安身之地，天涯海角，我都与你同去，你呢？你是如何选的？”

“你的兄长没有子息，他想将皇位传于你，你也很乐意，是不是？”

“你的兄长经韬纬略，但你不是，我若是同你站到一处儿，高氏要面临怎样的境地，我高氏如今又有几人可以支撑门庭，能替你挡住周遭四伏的虎狼？我高氏做不得这众矢之的，所以我要你抽身。”

“你是个什么资质？猎场上兔子都不敢杀，先帝当真以为任命几位托孤大臣便能保住先祖的皇位了吗？多少宗亲虎视眈眈？多少人想做当年的东海王？你连他良苦用心都看不明白，竟叫顾炎先有了身孕，如果皇后生下了你的长子，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顾氏随时都能杀了你，倘若他有那份心，将来也能杀了你坐在皇位上的孩子，你懂不懂？”

高长仪起身，叹了口气，道：“你没有治国的才能，四海诚然是你的，但是你又能得到些什么呢？阿敛，不要想着去做一个有权势的皇帝，做一个听话的人要容易许多，你总能好好过完这一生。”

“我们以后真的不要再见面了。”

高长仪不愿再做停留，转身便要走，郭敛愣愣坐在地上，像是被抽掉了魂魄，浑浑噩噩如同傀儡，竟没有拦他。

高长仪心中一阵接一阵的烦闷，郭敛不知道把她弄到了什么地方，她走的潇洒，并没有提要求让他指派人送她回去。

如今也不知道家中是个什么样子，她消失这么久，有的闹腾。

高长仪走在寂静无人的长路上，步履声在冷风中回荡，她有些瑟缩。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浅浅淡淡的。

月光清亮寒冷，这条路太长了，她有些害怕。

高长仪顿了一下，突然加快脚步，甚至奔跑起来。

衣袖灌了风，跑起来很是艰难难，但即使她此刻健步如飞，也无济于事。

她停下来了，并且往后退了两步。

她不敢回头看，便对面前这个人道，“阁下，所为何事？”

对面那人一动不动。

就着月光，高长仪看见了他腰侧凸出的一块漆黑。是刀柄，亦或是剑柄，她分不出来了。

还真是看的起她，她这样的，别说是个带刀的男人，就是个稍微壮硕的女的，她都不是对手。

高长仪小小地吞了口唾沫，再次开口，“阁下，若是萍水相逢，大家各自散去，免了彼此麻烦，你看如何？”

对方不为所动，高长仪心中想，我命休矣。

“总要告诉我缘由，是谁派你来的？我也得死的明白。”

是刀，这下可以分辨清楚，长长的直刃，照着月光，闪着银亮的光辉，很漂亮。

高长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没有想到，面对死亡，她竟然能够做到如此淡然，简直出乎意料。

她甚至还在想，到底是谁呢？她今日出来，去见冯芊，然后郭敛掳了她去，她从郭敛那抽了身，刀却在这里等着她，她若无声无息死在这里，会被算到谁头上呢？

我好冤，为什么，她喃喃地说。

刀影映出的寒光已照到她脸上了，她闭上眼睛，却被狠狠地带倒，还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一脸的土。

高长仪伏在地上，呸嘴里含进去的土，恶心的简直要吐了。

泥还没吐干净，又被人抓着后脑勺按到了地上，她好一会儿没起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高长仪愕然抬头，看见裴允一张着急忙慌的脸，抓着那人握刀的手腕，没有看她，口中斥道，“你还不走！往前跑！”

高长仪仍愣在那里，整个人懵掉了。

然后她就亲眼看着，那人把刀捅进了裴允的腰腹，刀锋穿过他纤薄的躯体，带着红。

高长仪捂住了那一声即将出口的惨叫，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想往前去，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了……

她瞪大了眼睛，朝那边看着，然后便看见持刀那人遽然倒下，带着那刀从裴允身体中抽离，洒下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