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暗藏心曲(1 / 2)
第八十章暗藏心曲
晨曦透过窗帘,恰好打在凌河身上,照亮他陷入绵长痛苦的微白的睡颜。这样?的深夜辗转反侧,熬到天明才能陷入局促不安的短暂睡眠,对?他而言已是?习以为常,是?他十多年来度过所有漫长黑夜的方式,甘苦自知?。
浓密的睫毛深深抠住紧闭着?的眼睑,把一切黑幕下的幻影和记忆中的恶魔挡在视野之外。然而,有些怨恨如同根深叶茂的大树,根系已经嵌入他脑海里每一条缝隙,浸入他的骨髓,多年来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也是?套在他脖子上的永生的枷锁,让他无法解脱。
这十几年,凌河每晚就孤独地一个人躺在雪白宽阔的床褥间,不能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床边亲近,不能允许卧室里有任何人停留注视他。
任何一点微弱的响动,风声,鸟声,犬吠声,都可?能将他从黑暗中惊醒,而他最无法忍受的,是?身旁存在另一个人的呼吸!那些或急促或猥琐、举止隐晦含意?不明从暗处传来的呼吸声,就像一根皮鞭绕他的颈,足以勒住他的喉咙让他在抗拒和惊跳中窒息。
他也只?和严小刀同床共枕过一两夜、一两个时辰,彻头彻尾卸掉盔甲,放开心防,就守着?这个叫严小刀的人,抓住对?方富有安全感的衣角,这样?才是?抓住了?黑暗长夜里的指路明灯。以至于,他像个绝望的溺水之人,像个孤注一掷的疯子,不择手段地疯狂地想要抓住、占有对?方,想要扒住汪洋里唯一一块拥有坚实陆地的孤岛……
许多条影子缓缓走来,蹑手蹑脚爬上他的大床,就像一条条没有进化完全的恶兽,发?出粗重的恶臭的喘息。
那些影子伸出肮脏的利爪,摆弄他的长发?,撕裂他的皮肉。
倾城绝色的少年,有人为了?一近芳泽,为了?等你长大,也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是?可?以不惜毁灭最美好的和最无辜的,佞笑着?不惜将你逼上绝境,不惜让你徒失陟岵、让你家破人亡。
谁让你这只?小鱼苗长得这么好看,这么诱人?
深沉的话音在他头顶响起,赤红色的青筋凸出的巨物轻轻逗弄、抽打他的脸,用最轻佻的方式玩耍着?最恶毒的游戏。
他只?要往前跪一步,他只?要妥协,他就可?以解救被禁锢在床上那个悲惨的男人。
他只?要张开他的嘴,分开他的腿,像麦允良那样?的选择放弃一切尊严和羞耻之心,爬行在泥沼中放浪形骸甘为万人之下,他也可?以解脱生天,像那些人一样?,过上所谓众星捧月、富贵逍遥的日子。
床上赤/裸修长的男子,被耻辱的伤痕织就成的一张大网裹入其中,走投无路无法逃脱,却好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睁开眼皮在对?他说,不,不,不要,不能……
梦中的影子说得究竟是?不是?“不要”“不能”?或者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自己狼狈不堪的自私将对?方逼上了?绝境?
不要。
不能。
床上的男子下唇中央淌下一行血线,闭上眼睛时,最后一道翡翠色的光芒消失在眼睫深处,让凌河今生今世再也触摸不到那样?的美好。
他一生注定在冰河中孤独流浪,他一无所有,“悲惨”二字在他面?前都显得浅薄轻佻。
一切的悲声压抑在胸腔内,凌河下意?识地撕扯自己的喉咙,喉结和胸口都被他抓出血痕。他上不来气,惨白的面?容洇出一层汗,在黑暗冰河的一块浮冰上挣扎。
“复仇”这样?的人生信仰将他钉在这块浮冰之上,让他的漂流有了?方向。假若连这个信仰都支撑不住,他都不知?要漂到哪个阴沟暗河里去了?。
晨曦将他叫醒,每一个清晨都是?救赎的天使把他从黑暗沼泽中捞起来,得到暂时的喘息。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湿透的睡衣床单和滴水的头发?告诉他,昨夜不过是?寻常的一场噩梦重温。
薛队长一番旁敲侧击,迫使他直面?那些他不愿储藏的回忆。这一切其实正在依照他筹划的方式,按部就班揭开一层惨淡的外壳,露出里面?淋漓的鲜血。早晚都要真相大白,薛队长不过是?以他事先预料和设想的那样?,一步一步接近了?核心真相,只?是?事到临头,仍然让他难受得无法呼吸。
他还应当千恩万谢叩头感激那个变态凌煌,这家伙竟然被戚爷盯上举报了?。凌煌毕竟救他脱离困境,救他也是?难得的一番真心,让他无话可?说。假若不是?凌煌,他恐怕早就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麦允良那样?的下场……
凌河低头瞅了?瞅自己,他还穿着?小刀的睡衣呢。
小刀的睡衣就是?他的护身铠甲,半旧的纯棉织物温存贴体,好像拥有安抚他灵魂的温暖触感。
汗水把小刀的睡衣弄湿了?,凌河陷入一些温暖的记忆片段里,微微一笑,扯着?前襟吻了?几下。
他已强大到对?多年来千篇一律的噩梦麻木不仁。他在唇边扯出嘲讽世人的冷笑,对?一切嘲笑谩骂无动于衷,让自己变得更为冷酷坚韧,更适合与未进化的野兽和恶魔们一起生存在黑暗的泥沼中,手撕仇人!光明早已弃他远去,与他这半生无关。
呼喊或者求饶都是?没有用的,任何弱点都会被有心之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软处都会被恶鬼们循着?气味扒开皮吃你的肉。这一点做人的道理,凌河早就明白了?。
天都快亮了?,薛大队长难道还在跟严小刀依依不舍,秉烛夜谈下不来床了?吗?
凌河决定去给严小刀煮早上这顿中药汤,他起床下地,趿拉着?拖鞋,甩着?睡衣的两袖清风,灰色的侧影映在窗子上。
他走到门口突然顿住脚步,终究按捺不住对?薛队长的提防之心,悄悄拿出床头抽屉里的窃听装置,接通另一个房间的电流声场。
凌河听着?,在谈话的字里行间找出蛛丝马迹,面?色蓦然一变,拔脚起身……
严小刀也是?第一回溜进凌河房间找东西。他屏住呼吸,生怕喘息声吵醒床上的人,凌河好像是?睡在床上吧?
张神?医开出的中药方子苦不堪言,然而泻火化瘀十分管用,他脚伤好像已经痊愈大半,只?是?心里发?虚,脚掌轻拿轻放仍然感觉自己走路好像开动了?打桩机,步步都是?巨响。
保险柜由密码转锁控制,严小刀眯细一只?眼,趴近了?观察锁眼里面?的机关设置,手法细腻。一切用到手指力量或者精细度的活儿严小刀都算是?擅长,边转动还边揣测凌河会用什么密码……他逐渐领悟,转着?转着?“啪”一声保险柜弹开了?,他转出来的密码是?两人在“云端号”上初见的日期,凌河也是?留心了?……
他迅速地翻找,保险柜内藏有不同型号的几支枪,大口径步/枪和便携式手/枪都有,应该都是?凌河平时常用的装备。还有一些他认不出来的药物,长串英文?名称简直是?密码天机。他那把刀呢?
严小刀听见耳后生风,他条件反射般猛一回头,端起剑拔弩张的戒备姿势!
一只?很有分量的手压在他肩上,身后的人目光自带两分揶揄:“找什么?我帮你找?”
严小刀偷摸打开人家的保险柜本来就心虚耳热,这回被当场抓包,厚着?一张糙皮老脸咳了?一声,尽量温存地问:“我那把刀,你搁哪了??”
凌河收回手,双手插兜潇洒而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帮你保存。你放心,丢不了?。”
严小刀说:“还给我行么?”
凌河面?带逗弄之意?:“那把刀确实是?真材实料,分量很沉,你脚还没好,你背得动吗?”
严小刀双手合十,几乎是?九十度鞠躬作揖恳求:“凌河……你还给我,拜托。”
“还给你,然后,你是?准备将那把刀当作呈堂证物交给薛队长助他破案呢……”心直口快如凌河,是?憋不住怒意?在这里无聊兜圈子的,“还是?打算赶在薛队长之前把证物销毁让他们永远查不到?……小刀!”
严小刀在房内闷涩空气的围追堵截中,艰难地扒开一道缝隙:“凌河,那毕竟是?我用过的东西,那上面?如果沾了?不明不白的血,将来我也难逃责任,我在薛队长面?前都说不清楚。凌河,你忍心吗?”
凌河毫不留情地一记板砖,将严小刀怼回墙角:“你那时候才十几岁从未去过三江地,这事根本连累不到你,你就是?为你干爹。”
严小刀眉心微蹙,无奈地轻声唤道:“小河。”
凌河扭头就走,以脸色和实际行动回复严小刀:就是?不还给你。
凌河都走到了?走廊楼梯口,不甘心地回头放了?一句狠话:“薛队长应当还没回到警局,我现?在就发?个快递,把证物直接寄到他办公?桌上!”
黑暗长夜噩梦惊出的一身冷汗还笼在凌河衣服下面?,黏腻而湿冷。戚宝山假若被警方追得走投无路,被迫自首,这就是?挖出黑暗泥沼里第一铲土,揭露真相一角让事件转折的一线光明。戚爷既然能举报凌煌,此人知?晓的岂止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凌河全身的盔甲和芒刺都支棱起来,双手微微发?抖,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大浪淘金的好机会。
严小刀绞尽脑汁,想不出凌河能把他那把刀藏哪了?。
接下来的这个上午,他在抽丝断线般的心理波折中坐立难安,心静不下来。
他回想受伤以来与凌河的相处,想到当初戚宝山在他危难之际的放弃性抉择,又想到前日干爹恳求他回去的那些伤心话……他也算是?了?解戚宝山,他干爹这个人,本质也极具侠义心肠,心怀城府但绝对?没有坏到透顶。有些事不能怨天不能怨地,只?能怨你的富贵命就只?到四十五岁。
厨房里煎着?小药锅的凌先生,安静而优雅,每一次欠身,每次伸展开手臂,每一次从蒸起的白色雾气中抬起眼睫含蓄地偷窥,都如此动人……严小刀内心的天平,确实已经无法抗拒的让两极分出了?胜负和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