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回 刑狱之灾(1 / 2)
南周的牢狱我已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阴冷,肮脏,暗无天日。时有狱卒杳无生气地自牢门外走过,腰间刀剑的摩擦声迫近又远去。
除此之外,便再难听见什么声音。周遭除却死一般的寂静,便只有黑暗,不动声色地摧残着人的心理防线。
我穿着脏乱的囚服蜷坐在牢房一角,徒然地盯着手脚上沉重笨拙的镣铐,脑中一团乱麻。
天窗上透出的光明了暗,暗了明,如是三番暗记在心,便知自己在这牢狱中大约已待了两日。与世隔绝的两日。
自打那日萧溱拒绝出兵救韩楼,反一怒之下将我关在此处起,之后事态如何,我便一无所知,也无从猜测。
便只能将过去的事在脑海中理了理。思来想去,方知韩楼所为,原是盘算了许久的一番计划。
从月余之前给萧溱暗递奏折告发周逸材贪污一事起,到前几日在朝堂上公然再度上疏再陈其事。这一切似是与萧溱作对,却实则是逼迫于周逸材。而那周逸材大抵心知韩楼在他手下做过主簿,许是或多或少有些他的把柄才敢这般贸然上疏,故对他此事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或收买或威胁,便大概也如那日请我一般将韩楼请至府中罢。
于是几日前韩楼将纸团塞在我手中,便是让我来走这最后一步棋:待他离开后,以寻鸿胪寺少卿之名搜查周逸材之府,将反贼一网打尽。
这本非难事。以萧溱宁肯枉杀一千,不愿错杀一人的作风,又怎会放过寻出反贼的机会?纵原因各不相同,只要目的一致,便也无妨。这点韩楼和萧溱自是各自清楚。
然而这番本无瑕疵的计划却独独断送在我手中,想到此我便不由长叹一声。若论原因,便教我自己也难以说清。只恨萧溱竟会为一时之愤而失了理智,这却是在我意料之外。
如是白白纵了那反贼,也着实苦了我和韩楼。而此刻我已陷身囹圄,却不知韩楼既无兵相救,又当如何了。
无力地向后靠了靠,将背脊贴在石壁上,冰冷之感隔着单薄的囚服隐隐传来,别是突兀。我闭了眼,便也无心去管。
忽然,牢门“吱呀”被一声打开,一个膀大腰圆的狱卒带着几个尖嘴猴腮的跟班走了进来,顿时给这牢狱添了不少声响。
“你叫秦远?”为首那狱卒朝我打量了片刻,一脸凶相地问道。
“是。”
“那就对了。”他忽然一笑,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神态看来格外凶恶。随即转过头对后面两个小卒道,“把他带出去。”
我虽不知所为何事,却也不喜被人架着拖曳而行。便自己先站起身来道:“不需劳烦几位,且让我自行跟随便可。”
那狱卒看了看我,冷冷哼笑一声,便径自走出牢门。两个小卒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后,似是随时防范我出逃一般。
我无奈地自嘲一笑,随着他们进了拐角一间小屋。
我清楚记得自己初次被关入牢狱,也是这般随狱卒走入小屋,便头一次见到了萧溱。在那里我从独孤鸿变成了秦远,也自此被迫受制于他。
而如今同样是那间屋子。我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屋子正中间立着的十字木架,突兀斑驳,其上胡乱缠绕着的铁链已是血迹斑斑。
旁边的炭炉炭火正旺,其上一块铁烙被烧得通红,不时滋滋作响。火光照亮了屋子的铁架,其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刑具,亦是锈迹斑斑。
我顷刻间便已然明白,便转过身子对着那为首的狱卒道:“这便又算做什么?”
那狱卒哼笑一声,径自坐上一侧的太师椅,“便算作额外的招待罢。大人既进了此处,该受的自是逃不掉。小的亦是领命而已,不敢不从。其间诸多无奈,还望大人理解了。”他话虽如此,面上神情却极是倨傲,一脸笑意更是让人不寒而栗。一挥手,身后的小卒便粗暴地将我推至架边。
我没有丝毫反抗,任他们将手脚绑在木架之上。只是,当铁链绕紧双臂时,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猛然抽搐起来。
这并非普通的铁链,其上竟是密密麻麻长满了短刺。而此刻那些短刺已在小卒的紧缚之下深深地没入骨肉之中,刺痛锥心。加之我双脚悬空,全身的重量都倚靠着臂上铁链的拉扯,故才片刻功夫,那刺入的伤口已在自己身子的重量下生生被撕扯开许多,鲜红肆意翻涌而出,顷刻边染了臂上素白的囚服。
我紧紧咬牙,强压着未发出一丝声音,片刻后反是淡淡地挑起嘴角。
那始作俑者,无需言明,我也自是知晓。
忽地低低哼笑出声。
萧溱,你终于决定置我于死地了么?这慢慢折磨致死的狠绝手段,倒也符合你的作风。
如此也好,蹈节死义,我独孤鸿却是求之不得。
我强笑着仰起脸,冲着那狱卒道:“告诉那人……他的盛情款待,独孤鸿感激不尽……”
“独孤鸿?”那狱卒扬了扬眉,面色似是不屑般笑道,“这还未开始,大人便受不住了,可是有些犯糊涂?”随即站起身,将一截短木举至我嘴边,“待会儿不妨咬着,免得忍不住大叫起来,却是有失了大人身份。”
我垂眼看了看他手中的短木,犹豫片刻,随即一口咬住。哼笑一声,却又立刻将其反啐到那狱卒面上,狠狠道:“要来便来,何必如此废话!只怕你这些手段虽看来骇人,实是不足为惧,倒让我觉得如瘙痒一般了!”
他一恼,大力甩了我一耳光,随即又阴沉一笑,缓缓道:“大人可是在激小的下手狠些?这点大人尽管放心,小的干这行多年了,自然知道如何下手,才最教人救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顺手拿起旁边烧得通红的烙铁,放在嘴边一吹,烙铁上立刻白烟四起,“小的自然不会让大人轻易死了,倒定要让大人如愿,将这盛宴好好享受几日……”
说罢忽然诡谲一笑,手中的烙铁已然朝我胸口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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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懒懒地靠在墙角,微闭着双眼。背后石壁隐隐传来的湿冷之气,此刻竟让身子有些贪恋不已。
听见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也只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也不愿睁开。
“皇上。”一个谄媚的声音轻轻响起,随后提高了不少,似是转向我斥道,“喂,皇上见你,还不快起……”
声音又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便有人走出,然后是牢门掩上的声音。
我仿若未闻一般,只是歪着脑袋,不愿将身子挪动分毫。
“独孤鸿。”许久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阴沉而冰冷,饱含着沉郁而凌人威慑,听不出任何情感。
我这才缓缓睁开眼。一霎有些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几番,终是看清了立在我面前的那人。
依旧是居高临下地远远站着,纵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隐隐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冷静而漠然,亦是不带任何情感。
轻轻笑了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是说方才怎么有狱卒过来七手八脚地给我换了套新衣,原是为了参见皇上。只可惜我模样依旧狼狈,倒有些玷污皇上的眼了。”
萧溱定定地望着我,闻言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我并不在意,反而自顾自地继续道:“……还是说,你便是特意前来,看我在你高高在上的权威之下,这般无力反抗的样子?”虚睁着眼,无力地挑了挑嘴角,“萧溱,你此刻心中定是十分得意罢……”
“你在怪朕。”萧溱缓缓走近,高大的身形蓦地遮去了天窗口处的光亮。我自觉周身霎然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他静静俯视我,面容沉静如水,目光却明亮而锐利。
我别过脸轻轻避开,淡淡笑了笑,低语道:“不敢。我若怪你没给我个痛快的,你可会立刻杀了我?抑或是,换个法子再消遣我几日?”
“独孤鸿!”萧溱忽然呵断我,蹲下身子,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将狠狠我拉近,“枉朕今日前来看你,你何以如此不识好歹!”死死盯着我的眼,目光中的愤怒又忽然化作阴沉的笑意,低低哼笑一声,“你可知你弑君未遂,朕纵要你死,也只在片刻之间。”
说罢狠狠将我摔回墙边,猛然站起身,“看来你还需在此多待些时日。”斜睨着我,语调恢复了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