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77章 暗河幻境(2 / 2)
理所当然,回答她的,只有草人燃烧的噼啪声。克莉斯惴惴不安。她自认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也绝不是个胆小鬼。只是这些东西,奇怪的文字,夜夜干扰她的梦境,来自异域的诡秘武士,每一件都让她心神不宁。这是一个陷阱,我却步步深入,她垂下视线,告诫自己。
苍穹就在武士脚边。它插在一个石座里,石座嵌入地面,露出一掌高的边缘,其上刻满未知文字。这是我的剑,克莉斯对自己说。从她记事起,它就跟她在一起了。它剑身修长,缺乏帝国武器常见的雕纹,造型别致的护手,镶嵌宝珠的剑首。它只有一道竖直的血槽,此刻其中盈满蓝光,是像天空一样的颜色。然而克莉斯莫名觉得它好陌生,似乎里面住着一个东西,一个灵魂一样缥缈陌生的东西。
“你对我的剑做了什么?”克莉斯又问雕像。这次回应她的,是尖爪敲击石壁的咔哒脆响。黑影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苍穹银白的剑身,沿着石道笔直的边缘一路向下。克莉斯从剑身的倒影中看得清清楚楚,那东西在岩壁上爬行,如履平地。她暗骂一声,拔剑在手,转过身,却什么也没看见。没道理,她刚从甬道中通过,其中并无岔路。石道劈开的山体就是一堵高耸的石墙,无遮无拦,从上面下来的东西绝对无处躲藏。
幻觉?又是什么花招?
克莉斯垂下巨剑,疑惑不解。她瞥向身后的石像,令人胆寒的脚步声却忽然炸响。她转回头,就像方才苍穹倒影中的一样,一个东西从石墙高处的黑暗中俯冲下来。它沿着垂直的墙壁,向下疾冲,全身黝黑,生有八条长腿。克莉斯毫不怀疑,它的肚子上一定生有一块明黄的斑块。是那种蜘蛛,诺拉和她杀过几匹。蜘蛛背上,驮着一样东西,一个活物。
蜘蛛骑士?荒谬,但克莉斯笑不出来。蜘蛛驮的分明是一个智慧生物,它身形与人相仿,秃顶无毛,皮肤泛红,上面布满虬结扭曲的伤疤与肉筋,像被严重烧伤过。它甚至穿着盔甲,它的肩甲是一对黑乎乎的硬皮甲,上面覆有蟹螯般的红褐绒毛;手腕缠绕兽皮,其上绕满荆棘。它的硬皮胸甲前面甚至挂了一串项链,由不知名的动物头骨连缀而成,大的不比老鼠头颅大上多少,小的只有小指尖那么长。枯黄油腻的动物头骨由细麻绳串起来,组成一个倒立的三角形,前后晃动,撞击硬皮甲。
那东西肯定看见了克莉斯,它举起手里的黑刃开山刀,张开下颚突出的烂嘴,冲克莉斯嘶吼。克莉斯在飞溅的口水沫中看到它满口尖锐的獠牙,以及长满丘疹的猩红舌头。克莉斯胃里一阵翻涌,冥河里泡了数千载的老鬼也不如这东西恶心!更令她不安的是,那东西也在观察她。它的眼皮似乎不能合拢,几条丑陋的筋肉横跨眼眶,把两边的皮肉拉在一起,挡住它的半只眼珠子。它的眼珠灵动如人,颜色像是枯叶,正上下打量克莉斯。
克莉斯被它盯得很不舒服,她确定那东西也不喜欢它。狭路相逢,勇者胜。克莉斯鼓起勇气,攻了上去。那东西一声怒吼,蜘蛛立刻载着它冲了过来。
克莉斯平挥巨剑,苍穹斩出半个银色圆弧,那东西看上去全身烧伤,身体却灵活得像个贼。它仰面翻倒,脊背贴上蜘蛛,还有余裕捅出黑刃刀。克莉斯侧身,勉强避过,刀刃擦过她的皮护手,瞬间便将之割破。它不仅敏捷,而且力大。虽然不如尸鬼,但也可与一流的骑士媲美。更恼人的是它胯下的鬼腹蜘蛛。这个尺寸的蜘蛛,若要单个对付,克莉斯丝毫不惧,然而蜘蛛与骑手结合在一起,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它们似乎心意相通,配合无间。克莉斯与烧伤的红皮怪物交锋,蜘蛛忽然伸出长腿,对准克莉斯的脚踝就是狠狠一戳,若非她即时跳开,留下一个洞的就不是地面了。
得先宰掉它的蜘蛛。克莉斯心念一动,红皮怪物身上立刻闪现一个近乎透明的虚影。那虚影踢了踢蜘蛛,同样模糊的黑蜘蛛拱起背,拗过尾部,对准克莉斯。它要用弄伤诺拉的东西喷我!克莉斯猛然惊醒,这时候才看见怪物勾起它打了皮革绑腿,脚趾外露的脏腿,踹了踹蜘蛛。
生死较量中,胜败只在眨眼间。既然事先知晓敌人的进攻路线,哪有理由坐以待毙。黑蜘蛛的八条腿刚刚发力,克莉斯便抢到了它身侧。红皮怪物扭头看克莉斯,澄黄的眼睛里写满惊讶。它喊了一句什么,口里都是腥臭,克莉斯没听清。她一剑将蜘蛛左侧的四条腿齐根斩断,蛛背立时倾斜。红皮怪物举刀格挡,可惜克莉斯早知它要如此。她的剑避开黑刀刀刃,切断怪物手腕。鲜红的热血喷涌而出,怪物来不及呼痛,便在迎来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苍穹由克莉斯亲自打理,它的剑刃利如剃刀,吹发即断。它斩入怪物纠结成团的筋肉,正如热餐刀切入了黄油。在它的剑刃下,怪物的颈骨不过块风化已久的朽木。红皮怪物的整颗头颅被苍穹斩落,它颈间的麻绳被割断,头骨项链落到克莉斯脚背上。她想捡起来,弯下腰,项链却离她越来越远。不,不是项链的问题,是她的身体在动。她像一朵蒲公英,一片云,或者一阵烟,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
克莉斯越飘越高,远离腥臭的战场。她的视野越来越广,越过燃烧的草人,落在筑有千级台阶的红石塔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看得这么远,她的眼睛利如鹰隼,又仿佛穿越了时空。她看到有人攀爬石塔,无数的人,蚂蚁一样。她看到他们黑檀样的皮肤,魁梧的身形,隆起的肌肉,还有头顶的银丝。全都是柏莱人。她看到有人受了伤,他似乎伤得很重,嘴唇惨白,双眼紧闭,皮肤枯萎了一般,毫无光泽,黑中带着病态的枯黄。他躺在担架上,他的族人围着他,神色悲切。忽然间,有人从塔中的拱门里跑出来,高举皮囊,大声说着什么。担架旁的柏莱人一下子围拢上去……
还想看到更多,总觉得这是极重要的事。克莉斯聚精会神盯着塔顶,后脑忽然剧痛,骨骼碎裂的声音传至耳畔,她想要去摸,却动弹不得。有人吹熄了世界的蜡烛,克莉斯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她能感觉到苍穹,它笔直的剑身,它慵懒展开的弧状护手。它的剑肩烙上了什么东西,那些东西热得烫手,热流刺进她的手指,顺着她的血管冲入头顶,刺痛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