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彩头(1 / 2)
冯钰是在一个深夜里睁开的眼,照看他的小厮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他仰面望着头顶的青纱帐,心里在想什么,唯有自己明白,没人能懂。
跌落到石块上时,他有意转了个身,面朝下,对着那石块更利的那一面,一条血印子从眉弓处划到了下颚角,就像把他的半边脸撕裂了开来,苍白肤色配着那干涸的长长红痕,乍一看去,尤为触目惊心。
难听点说,就跟鬼似的,看一眼都嫌膈应,也就再也没有人会留意他本来的模样。
冯钰又不免自嘲,算来算去,想的都是算计别人,不想到头来,落到如此不堪境地的,居然是自己。
可他何曾有错,从出生那刻起,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待会说话了,会走路了,他的父亲一点点教会给他的,不是父慈子孝,而是命令与服从。从小他听得最多的话,不是嘘寒问暖的关怀,而是必须按他的意思去做,唯有那样,才是最适合他的路。
包括宫里那两位。
皇帝器重他,只因他听话,按他的意思办事,皇后疼惜他,也只是因为她的儿子还需要娘家辅佐,可如今儿子没了,他是死是活,又有谁在乎,最想他死的,恐怕也是宫里的那两位。
他们什么想法,冯钰也不在乎了,反正都是虚情假意,令他耿耿于怀的只有一点,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晏随又是如何察觉到的,并比他下手还快,他竟然一点意识都没有,就那样傻傻中了陷阱。
他们还是低估了晏随,包括自己的父亲,自以为掌控了全局,事无漏算,可一个晏随都能让他慌了神并乱了阵脚,不惜将自己的子女都派到北境来探虚实,一方面想要拉拢晏家,一方面又有别的准备。
还有这个朱佑也是立场不明,居然和魏家交好,让其一双儿子在这里居住,随意玩耍打闹,打的又是什么心思。
宫里那个太子妃名存实亡,帝后都没放在心上,说不定哪天就被一杯鸩酒赐下来,跟太子到阴曹地府团圆去了,魏家又能讨得到什么好,他便是对那魏娆有几分心思,也没想过娶她为妻,只等大业功成,封王拜相,让她进到自己内院做个侧室,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不然她的一生,恐怕也只能守着活寡度日了。
冯钰这样想过以后,心情好了点,他忍着仍有些眩晕的不适感,撑着双手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就把外衣穿上,即便面上破了相,他也要收拾得整整齐齐。
小厮睡得实,冯钰走到了身边,他都没感觉。男人眼里划过一丝蔑视,不再刻意小心,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住的这个院子就在花园旁边,也是杨晋住的地方,还没走出院子,背后传来杨晋的声音,冯钰脚步顿时,回过了身,等着男人走向他。
杨晋腿长步子快,又是连走带跑,几下就过来了,手提着油灯,上上下下打量冯钰。
“这么晚了,冯公子是要去哪里?便是要走,也等到明日一早,我让双胞胎给你道个歉,吃个赔礼饭,再走也不迟。”
可惜了,本来人看着就单薄寡郁,脸上这么一条疤划过去,破了运势,更显得阴沉薄淡了。
冯钰扯了唇,笑了下:“他们并非有心,无需自责,我也没伤到哪里,人还是好好的站这里,我还有生意要谈,就不多逗留了,若是哪天朱大人有空,你们再派人与我联系。”
面相阴郁了点,人还是不错的,至少这时候,杨晋听他几句话显得很大度,挑不出什么毛病,强留不住,只能由他了。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一下。
“雍城没有宵禁,但你这个点在外面晃,很有可能遇到巡城的官兵盘问,你自己当心,只要老老实实说清楚原因,他们不会为难的。”
“这个我晓得,多谢杨兄关心。”
冯钰踏着朦胧的夜色离开了朱府,自己一个人沿着墙边慢慢走在街上,藏青色长袍在永夜下更显暗沉,仿佛与这景融为了一体。
曾经的冯钰,不喜欢黑夜,也不喜欢暗色,但现在的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把自己隐藏起来,没有人注意的感觉。
没有人注意,他也就可以做更多的事了。
少有的一点幸运,冯钰直到回到客栈也没遇见盘查的兵卒,长随等在房间里,一看到他回来,才放松的心情转瞬又提了上去,主子这脸怎么回事?出了趟门,一两天不回,一回来就破相了?
“我还没死,也没缺胳膊断腿,做个哭丧脸给谁看。”
冯钰板着脸斥了句,说得长随灰扑扑连忙应是,低了头不敢再看主子的脸,迎着冯钰进屋,跟在他身后,探探门外有没有人跟着,再把门从里面拴上。
长随给主子倒了杯茶水后就退到他身侧,禀告他在雍城探到的一些事,以及尚京那边传来的一些消息。
冯钰听到有关魏家的事,握着杯子的手僵了一下,险些没拿稳,声音也更沉:“世子也离京了?”
魏四常年在外游历,少有回来,去到哪里都不稀奇,双胞胎已经在朱府住着了,还有两子和一个嫡孙,要是全都走了,一个男主人都不在,那就极不正常了。
“世子是后面走的,据说世子夫人的母亲染了重病,没多少时日了,世子就陪着夫人出京回娘家了。”
魏世子也确实在往岳父家的方向在走,跟老国公他们不是一条道。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兵马司没有报给父亲?”朱钰话里难掩不满。
长随声音愈发小了:“他们都有通行公文,没有理由去拦,再说毕竟还有个太子妃。”
朱钰打翻了茶水,倏地站起:“是没理由,还是沆瀣一气,有意放人出去,父亲不是自诩稳操胜券,尚京早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为何会有这么多漏网之鱼,到底是底下人阳奉阴违,还是父亲思虑不周?”
男人满腹的意见,早就压不住,经这一事,更是全面爆发。魏家只是个没权没兵的闲散公爵府,算不得什么,可换成一个有实权的重臣,就这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离开了京,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长随只是个传信的下人,被主子无故迁怒,心里也委屈,但又说不得,只能把脑袋压得更低,任由主子发火,半句话都不敢再提了。
冯钰发了一通火,心里舒坦了点,复又坐下,喝了口水,再道:“你多安排几个人,扮成贩夫走卒,接下来几天,就在朱府附近摆摊,盯紧了进出的每个人,仔细点,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小的这就去办。”
隔不到一天,下榻在路上某驿站的魏亭收到了晏随的密信,信上很简短的几行字,要他们直接去衮州,不要到雍城,全凑在一起,易出事。
魏亭没有迟疑,到父亲房间把密信给他看,魏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看完就撕了往魏亭脸上丢。
子女就是前世的债主,今生找他要债来着,一个比一个不听话,小九何时跟晏世子扯上的关系,还有这个最不孝的四子,竟然把他弄晕带了出来,手头要是有鞭子,早就把这混账儿子抽死了算。
抽不死,也要打残。
魏亭下手时就已做好了被父亲痛揍的准备,所以魏良如何恼他,他也不在意,只说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