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 136 章(1 / 2)
深夜,竺增思虑战事,迟迟难以入眠。
披衣出营帐,见雪已停,穹顶漆黑如泼了碗墨,营寨连绵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万籁俱寂,幸逊营地那顶中军大帐方向传来的急竹繁丝之声便?格外的入耳。
即便?隔了这么远的路,也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大战一触即发的吹角连营里?,如此杂音,格格不?入。
竺增侧耳倾听?片刻,心内五味杂陈。
既庆幸自?己及时脱离了幸逊阵营,改投乐正功,心内又隐隐有些?忧虑。
大战临头,幸逊如此轻敌傲慢,夜夜笙歌不?说,乐正功对接下来的大战,似乎也持着保留实力?的谨慎态度。
他虽未明说,但竺增看出了这一点。
联军数量,虽号称双倍于魏劭军,呈实力?碾压之态,但联军的最高统领,一个自?大,一个暗怀私心,观望保留。
倘若他们?的敌手是普通人,或许并无?大碍,光是排出来的士兵,就能压死对方。
但如今,他们?面临的敌手,却是北方霸主魏劭。
竺增虽未与魏劭谋面,但关于此人的种种传闻,他却一清二楚。
倘若魏劭是个容易对付的敌手,便?决计不?可能以区区二十四?五的年纪,便?达到了今日之地位。
没有谁的地盘是唾手得来的。即便?仰仗先祖余荫,仗,也要一场一场地打赢。
魏劭决计是个可怕的对手。
幸逊就罢了,乐正功这边,竺增决定寻个机会,好生提醒下他。
既参与北伐,那就必须全力?以赴,抓住这个良机一举歼灭魏劭的有生力?量,避免再给他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竺增虑罢,转身回营帐,熄灯登床。
他为战局挂心难眠之时,与他相去不?远的另一顶帐房里?,还?有另一个人,今夜也是无?眠。
作为乐正功的谋士之一,张燕虽称不?上有运筹帷幄之智,但多年以来,为乐正功出谋划策,在从先谋取汉中的几场关键战事中,立下过不?少功劳,一直颇得他的重用。
但如今,他感到自?己地位的岌岌可危。
竺增正在迅速地取代他,俨然?成为乐正功最为器重的谋士了。
此次北伐之战,从他的立场来说,他自?然?希望乐正功赢。
但他也知道,倘真的击溃魏劭,那么从此以后,竺增在主公面前?的重要性,将再也无?人取代了。
他感到有些?焦虑。
深夜依然?秉烛,读着手里?一卷兵书?。忽帐外响起一阵踏过雪地的咯吱脚步声,亲随撩帐入内,说方才辕门守卫来报,称一自?称荣延之人,深夜奔赴来此,求见于他。
张燕一怔。
荣延是于他多年前?同在洛阳为官的一个旧日相识。
当时荣延官至廷尉,因得罪了幸逊,被迫弃官逃亡。
张燕与他不?算知交,但因同有金石篆刻之好,平日也偶有往来。
当时为他境遇,还?感叹了一番。
后自?己也改投乐正功。一别多年,没想到他竟然?于此深夜前?来造访。
沉吟了下,便?叫人带他入内。
荣延入帐,欣笑道:“与益良兄洛阳一别,倏忽多年,兄一向安好?”
张燕打量虚应,心里?隐隐猜到,荣延应来自?魏劭的敌营。
迟疑了下。
踌躇是否当叫人入内,将他给绑了。
“故人到访叙阔,莫非兄意欲将弟给绑了,好送到汝主面前?邀功?”荣延坦然?笑。
张燕脸一热,忙道:“长路弟误会了!”
以二人旧日交情,如今虽各为其主,但确也做不?出绑人的举动。便?道:“长路弟怕是效力?于魏劭了。如今两军交战,不?知你这般深夜来寻,所为何事?”
荣延一改方才笑颜,神色郑重,向张燕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张燕忙扶直他,道:“弟何以行如此大礼,折煞我了!”
荣延方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来,欲投汉中侯。”
张燕一愣。
“兄有所不?知,我多年前?弃官投奔魏劭,本想遇高世之主展我生平抱负。奈何魏劭空有其名?,短见薄识,不?肯用我,到如今我也不?过区区一个行军从事。这便?罢了。如今他自?不?量力?,竟想以三十万兵马对阵幸逊与汉中侯联军,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谓识时务为俊杰。如今幸逊不?可投,汉中侯却如日中天,他日必定凤鸣九天,我心向往。恨身无?涓埃之功,又投效无?门。好在叫我得知,益良兄如今是汉中侯左臂右膀,不?可或缺,若茅塞顿开,是以趁夜从魏劭营中潜逃而出,投奔益良兄而来!盼看在旧日知交面上,代我引荐。”
取出一张羊皮纸展在案面,道:“我为行军从事,得以进出主帐。此为我暗中复制而来的魏劭作战方略舆图。上详细列有黎阳、范津以及黄池粮草库的军力?驻扎及调拨路线。愿献图,表我投效决心!”
张燕看图,标注翔实。大喜:“长路弟从前?明珠暗投,如今转坦途正道,我家主公求才若渴,怎会拒之门外?”收了图,立刻便?要带他去见乐正功,却被荣延拉住。至帐门口,撩开悄悄看了一眼,回身附到他耳畔耳语道:“我另有一绝密要告知兄台。数日之前?,我于军帐之外窃听?魏劭与军师祭酒公孙羊之密谈,听?他二人言语间,提及竺增之名?。当时侧旁有亲兵行来,我怕被发觉,是以匆匆离开,并未听?全,只听?了个大致。那竺增不?容于幸逊,逃出洛阳后,似是先奔魏劭而去,被他留用,复又到了汉中侯帐下。我疑心他是魏劭派去的细作!”
张燕先是震惊,复又狂喜,捉住荣延衣袖:“此话当真?”
荣延正色道:“我不?敢笃定,因当时并未听?全他二人谈话。但确有疑虑。我本也不?想说的。但此事干系重大,是故踌躇再三,还?是悄悄先告知兄台为好。兄台可先密而不?宣,暗中留意竺增举动便?可,免得万一我有所耳误,凭空坏了人的清白。”
张燕的心情,比方才看到那张舆图还?要激动。在帐内快步绕行数圈,似下了决心,右手握拳,猛击左掌,毅然?道:“如弟所言,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存半分犹疑!我须得立刻禀报主公,叫主公多加提防,免得万一中了魏劭奸计!”
说罢领荣延,秘密去往中军大帐。
乐正功被唤起身。
张燕引荣延到他面前?说明来意,极尽溢美之词。
荣延上前?拜见。
大战在即,双方各派细作往来探听?。乐正功自?也有搜集到过一些?关于魏劭行军布局的战报,只是大多零零碎碎罢了。
就着烛火,细看荣延献上的图舆,暗比自?己所知之情报,重合处完全相符,知非作假。
荣延改投自?己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
本当场就信了。
不?想张燕接着又告竺增之事。顿时半信半疑。沉吟了半晌,忽然?变脸,将手中图舆掷地,道:“魏劭当我三岁小儿可欺乎?分明你是受他指派,佯装投降,欲施离间之计!此等伎俩,岂能瞒的过我!”
大声喝令,唤人入内将荣延绑了,推出去于辕门外斩首。
张燕大惊失色,急忙在旁百般为他求饶。
乐正功却一语不?发,神色阴沉。
荣延被乐正功亲兵捆绑推了出去,竟不?自?辩,一路狂笑,推到辕门,刽子手刀斧已架脖颈,还?在笑个不?停。
乐正功又叫人将他带回,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放诞至此!汝当我军威何在?只是我向来敬铁骨硬汉,你虽是细作,也算能入我眼。你若从实招来,我可饶你一命!”
荣延方止住笑,昂首冷冷道:“既不?信我,我还?有何话可说?只是可惜了,我听?闻你虎略龙韬,蜚英腾茂,乃不?世之主。男儿生而在世,当以建功立业为首务,才心向往,冒险窃魏劭图舆前?来投名?。不?想你狼顾狐疑,徒有虚名?罢了!竟还?远不?如魏劭!我看错了人,悔之晚矣!你要杀便?杀,当我惧怕?”
“主公!我可以性命担保,长路弟绝非魏劭细作!方才他也只在我面前?道出疑虑,还?极力?阻我不?要告于主公,免得误伤竺增清白!我可为长路作证!”
张燕在旁,激动溢于言表。
乐正功盯了荣延片刻,霾色渐消,忽哈哈大笑,从地上捡起自?己方才掷了的图舆,上前?,双手紧紧握住荣延臂膀,喜道:“方才不?过是我试探罢了!长路乃真英雄,豪气叫我心折!往后我又多一良臣,此上天眷顾我也!”
荣延方面露笑容。重行拜见之礼。乐正功封他官职。张燕心急,提醒道:“主公,竺增之事,不?可延缓。当立刻捉他前?来问话!”
乐正功沉吟。
自?己之所以弃洛阳而改助幸逊北伐,当时全是听?了竺增之策。
大战在即,魏劭居于劣势,这种关键时刻,忽然?来了个降员,开口竟带来竺增是细作的消息。
实在令人生疑,是以方才故意试探。
此刻虽信荣延真心来投,但对竺增细作一说,终究还?是半信半疑。
或者说,他不?愿相信。
便?道:“长路方才也说了,并未听?清魏劭与公孙羊全话。先不?必惊动人。我自?有计较。”
又吩咐荣延这几日先不?要露面。
张燕虽心有不?甘,恨不?得立刻捉来竺增戳穿他的面目,但也不?敢再出言。遂于荣延一道退下。
到了次日,乐正功召竺增来大帐,丝毫不?提昨夜之事,只问作战方略,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竺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听?乐正功问战,便?列举幸逊治军之失,极力?劝他不?可轻敌,须将兵力?集中于此,做好决一大战的准备。
乐正功表面应允,心里?却暗自?猜疑。
如此过了数日,暴风雪停止。乐正功便?加紧备战。一早却听?到帐外起了一阵喧嚣。
乐正功出帐,见丁屈手提长戟,带了一队随从,似强行要入。被自?己小儿乐正骏带人所拦。
两边剑拔弩张,争斗一触即发。
丁屈虽有悍勇无?敌之称,却傲慢自?大。如今幸逊称帝,他被封爵加位,更?是不?可一世。
前?些?日两军起冲突,便?是丁屈派人强取自?己这边的薪炭所致。
幸逊称帝,自?己如今既追随他出兵,便?也不?能和他翻脸。
是以当时闻讯,乐正功命不?必阻拦,任他取去。
心中却留了一根刺。
此刻忍住怒气,命乐正骏退开:“丁将军一早来此,有何贵干?”
丁屈大步到了乐正功的面前?,傲然?道:“我奉陛下之命,前?来索要人头!”
乐正功微微一怔:“此话何解?”
丁屈冷笑:“汉中侯当陛下蒙蔽可欺?竺增开罪了陛下,私逃到你处。你安敢包庇?”
乐正功用竺增,考虑到幸逊就在近旁,之前?无?论军中宴饮或是会面磋商,从未带他露脸。
也不?知幸逊如何就知道了。
略思忖,道:“原来如此。竺增从前?不?慎开罪陛下,自?己也是万分惶恐。待我叫他手书?一封乞罪书?,到时再呈于陛下案前?御览。将军可先回。”
丁屈振动手中长戟,戟背铁环哗哗作响,喝道:“汝不?过区区一诸侯,敢不?遵陛下之言?”
乐正功手握铁甲雄兵,如今发兵来此,全是为了合击魏劭,连幸逊也未放眼里?,如何看得起丁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