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红颜劫（中）（2 / 2）

此时天色才蒙蒙亮，她正想这位晋王殿下莫不是半夜里发了失心疯，觉得她实在该死，便拉她起来灌□□，不让她见到今日黎明的太阳？那人竟学了她的模样，靠至榻边，席地坐下，还给她解释：

“两柱香后，你就能开口说话了。”

原来是解药。

可既然昨夜喂了哑药，此刻还未及在那灵前议储的众人面前，验证她的沉默服帖，又要让她开口说话，又是为何？

但口不能言，只能傻傻地坐着，傻傻地侧目，看他要怎样。

晋王起先也不说话，甚至都不看她，脸色沉沉的，还沾了一身的露湿气，怕是在外头夜游了一宿，一看就知道没有好事情。

就这样，破晓之际，崇政偏殿，相砍相杀的两人，沉默并肩，安坐榻前地上。

两柱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刹那永恒，转瞬即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晋王开口说话了：

“我第一次见你，你大概也就十五六岁光景吧，金明池边的翰林宴，你是二甲第一名，跟着一群新科进士，依次到父皇身边来谢恩，你是唯一的女子，说来，挺惹眼的，其实，你这模样，放在女子中，也是特惹眼的……当时，我心里就想，这样的女子，又聪慧，又貌美，娶作妻子，应该是很不错的……”

苏蓁有些不适应，这难道是专门跑来与她谈情的？不至于吧，这外头，天还没亮，重围未解，宫变未息，鹿死谁手，都还未定呢。

可自己似乎还不能出声说话，遇到这种尴尬的对话，就算是她可以出声了，也是要装着不能说话的，遂只管低头沉默，只听身边的絮叨，一茬接一茬的，越发幽怨：

“可是父皇却说，让苏蓁去作太子侍讲。……我就知道，这么好的人儿，父皇自然是给四弟留着的了，父皇终究是偏心……”

原来是来找她诉苦的。

苏蓁心头一松。

可那人说她好人儿时，转脸看了看她，又抬了一只手臂来，竟是要来揽她的肩头，苏蓁往边上一侧，躲了开去。

晋王揽了个空，倒是没有再勉强，只顺势将手臂搭在她脑后的榻沿上，看着室中虚空，又继续说来：

“世人皆以为，是我最得父皇器重，只见他拿我作样子，去□□其他的兄弟姊妹，大事要事，都可以放心地交给我去做，却不知，我为此所做的努力……闻鸡起舞，熬更夜读，克己复礼，谨言慎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半载的功夫！……而四弟他……他成日懒散随性，凡事随心所欲，一副谁也不在乎，谁也不讨好的样子，到头来，却是所有人都喜爱他，所有人都在帮他！……那个太子妃，明明是个不受宠的，竟然可以替他去死，还有你，不也是尽心尽力地在帮他？”

说到此处，晋王有些激动了，终是滑下搁在她脑后的手臂，将她肩头揽住，问话中也带了些狠意：

“你倒是跟我说一说，这是为何？”

“……”苏蓁被他紧紧一箍，有些呼吸不畅，也不想回答他。然而，心中倒是有个答案：若真是要问个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比你更真实吧。

晋王暂时没有追问她，转而说他的要紧事：

“昨夜子时，我那个岳父大人突然打开了城门，放四弟和率卫军入城，丑时，率卫军控制晋王府，寅时，率卫军攻下北宫门，此时，已将这崇政殿围住了。”

苏蓁听他说得突然，起初还不太留神，哪料听到后来，形势逆转，翻天覆地。她一夜安睡之间，已是满城厮杀，有人命陨，有人侥存，有人策反，有人倒戈，有人成王，有人败寇了。

她便眯了眼睛，看着他浅笑。

“苏蓁，我只想问你，你说这是为何？为何所有人都要帮他？”晋王看着那浅浅梨涡，又起了执意，绕回来，再次把那个让他很疑惑的问题，拿来问她。

“纵然他有千般万般不及你，但是，心纯，性直，这两点，你便永远学不会。”

性情暴躁也好，我行我素也罢，总归，是心地纯净和性情直爽的表现，这样的人，谁不喜爱？这样的人，方能真正驾驭帝王心术，而不是被权谋诡计所驾驭。这样的人，方能放眼四海，胸怀苍生，纵横捭阖，格局无限开阔，成圣主明君，而不是囿于宫闱，困于一隅，视江山社稷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视生杀予夺为乐趣，玩弄权术于鼓掌之间，做一个阴戾小气之君。

苏蓁答了话，掷地有声。哑药药效以解，她能开口说话了。

彼时天光渐亮，朝霞从窗格间穿透进来，仿佛是那尘埃落定之时。

苏蓁觉得自己还答得不错，不觉又挂起一丝笑，哪料旁边那人也跟着笑着叹气：

“谁说本王学不会？我今日便要学着随心所欲，任性妄为一回……”

晋王一边说，一边松开她，站起身，掸了掸衣襟，又朝她俯身下来。

苏蓁听他说得怪异，又见他似是要来抱她，便挣扎着要自己起身来，却发现全身绵软，使不上劲来，挥出去的手臂恰恰软软地搭到那人胸前，身下一空，被顺势抱起。

“你……给我吃了什么……”苏蓁才意识到，方才隐隐泛起的不适感，不是因为伤口失血，而是又着了这人的道。

“知道你鬼精，所以刚才那解药里，加了点软劲的东西。”

“你想怎样？”苏蓁吓得忍不住满脑子胡思乱想，又被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给吓得，脸抽筋，唇哆嗦。

她心想，难道这人行到末路，彻底疯狂了，想要在她身上随心所欲一回？又给她下了软劲的迷药，她岂不是只有任他摆布的份？

“不怎样。”晋王看了看她的紧张神色，大约看穿了她在乱想什么，不禁嗤笑一声，“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只是离开这里而已。”

“你出不去的。”苏蓁缓了神色。

“是吗？不过和我一起被围的，还有先皇的妃嫔们，还有他的同母亲姐，还有大兴的满朝文武。”

“拿他们作人质么，太子未必会在乎。”苏蓁心头咯噔一声，生怕晋王思及琼英公主与太子的亲近关系，拿元瑛作质，来要挟，遂赶紧虚晃一枪。

“兴许吧，那若是你呢，他也不在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