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1 / 2)
牛津街的夜晚可谓是风光无限了。这条古老的长街并存着盛世繁华的丰盛美好与古旧浑厚的优雅风韵,浓浓的不列颠式的守旧历史感与车辆川流不息的现代感交织着,足以让任何人升起伤春悲秋的怀旧情怀。此刻天色暗了下来,连夕阳晚霞都消失了,唯独只剩下现代城市特有的五色流丽的灯火照亮了伦敦大都会的天空。
李明夜和夏洛克都不是逞口腹之欲的人,二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都被堵车堵到没了脾气,一见面前就有一个饭店就立刻进去了。结果不巧的是二人刚刚点了餐,外头就立刻开始下起了雪。
二人坐的是临街的座位。映着外头流光溢彩的街景与绒绒落雪,暖黄色灯光下的夏洛克本就苍白的面容显得几乎有种玻璃般的薄脆之感,他半张脸映着灯火如昼,半张脸却冷白如纸。他一路上都不曾开过口,直到此刻方才说道:“你之前认识雷斯垂德。”
夏洛克的话语笃定,不含丝毫疑问。李明夜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当作我在提前熟悉新上司。”
“敷衍。”夏洛克嗤笑一声,“雪莉,我认为我们之间的交情已经让你连敷衍我都不再耗费你的脑力了。你将作为牛津毕业的高材生被迈克罗夫特引进苏格兰场的凶杀及重案调查部,地位十分超然——你能和雷斯垂德有什么上下级关系?”
李明夜把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夏洛克,夏洛克……你这样真不讨喜,我对督察先生抱有好感是因为我认为他是个绝了种的老好人,他竟然能够忍受得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这真让我十分意外。”
夏洛克撇了撇嘴,他高傲的脸上显出一丝厌烦的神色:“他是迈克罗夫特的走狗。我不止一次从他身上闻到迈克罗夫特的每一个秘书们喜欢的香水味。”
“这只是——唔,来自兄弟的关心?”李明夜漫不经心地接口道。
夏洛克脸上的厌烦根本就不加掩饰。这世上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天生一副聪明人的长相,就算是那对于传统意义上来说不算英俊的高颧骨与太过挺翘的鼻尖,在这样一张脸上也显得有种高高在上的倨傲美感。尤其是当他直白地表露出他的厌恶与烦躁的时候,那张脸上近乎于神经质的智慧气质就更加明显了,足以将他与平凡人隔绝开来。
他不耐烦地敲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冷而快速地警告道:“鉴于你之前的借口,我是否可以推断出你现在将要说的话题有80%的可能性是替那位‘小小的公务员’说好话?”
李明夜眨了眨眼,也不计较他的不礼貌,反而十分和蔼地换了个话题与夏洛克聊起了音乐——他们二人对于音乐的造诣都是极高的,这是天才的共同性,他们就算拥有世界上最为理智的芯子,也必然要有什么能够承载天才们对于凡人而言更加澎湃的感情。每当他们讨论音乐的时候,前世今生的福尔摩斯们的区别就更加明显了。
夏洛克的十分偏爱帕格尼尼,每当他拉动琴弓的时候,就仿佛与那遥远时空的另一位不容于世的天才共享了灵魂一般。那琴声近乎是乖戾的,能刺痛人的灵魂,极致的才华与近乎冷酷的高傲,能让有幸一听的人从耳朵中趟出发自灵魂的哀鸣来。
而李明夜比较喜欢巴赫。她的演奏能让人在挣扎痛苦的濒死中迸发出生的希望,严谨的钢筋铁骨下暗藏着最柔软美好的期待——那是生生从深沉优雅的指法弓术中流淌出来的豁然开朗,悲伤深敛的每一个音符都在最后谱写出圣洁美好的未来。
这两人在钢琴上都比较偏爱李斯特。他们都拥有那种近乎辉煌狂放的气派与极为高超的技巧,不论是炫技还是演奏,都有能让人眩晕的非凡表现力。只是夏洛克的作品更为热烈而偏向炫耀,凸显出性格中不可一世的狂傲。而李明夜的演奏则恢弘浪漫,具有非凡的人道主义气息。
夏洛克在音乐上相当地爱惜羽毛,很少亲自作曲与演奏,偶尔流出一曲也不过是自娱自乐,颇有一种“你们这些凡人不配听我的音乐”的固执自负。而李明夜则平和很多,她无聊起来什么都拉,偶尔还会随手拉一曲《猫和老鼠》、《白雪公主》之类的,十分接地气。当然,如果这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某种焦躁之中的话,那真的是方圆三十米之内杳无人烟了——可怕的《拉大锯双小提琴协奏曲》足够把任何审美正常的人听晕过去。
不论何时,音乐这个话题对于夏洛克和李明夜都是十分安全的,除了他们沉浸在某个案件之中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夏洛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反应比平时要迟钝一点——或许只是半秒钟的停顿,但在李明夜的眼中几乎是一目了然。
李明夜收住了话题,她看着眼前的青年。这苍白着一张脸的年轻人随着惯性又说了几句对于现代音乐的评价,尤其表达出了他一贯对于自由主义音乐的深觉痛恶。他说完了话,又从面前的盘子里切了一块牛排,有些心不在焉地嚼了几口。
李明夜突然伸出手覆盖在夏洛克的额头上,微凉的掌心接触到的温度让她不由皱起了眉,淡淡道:“前天打捞保险箱留下的后遗症,嗯?”
“……很明显。温度大约在3°的湖水引发的发热与扁桃体发炎,下丘脑发现热源之后加快了人体新陈代谢,并减少血液流动。”夏洛克被突然的肢体接触引的愣了愣,但嘴上还是反应极快地迸出了一系列的话。
“看你的面色,还有两天的不眠不休与绝食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并产生了营养不良的现象,夏洛克。”李明夜的话语中没有责怪的意思,可以说没有人会比她更理解夏洛克了,所以倒也谈不上责怪什么。只是同样的症状出现在自己身上倒还好,出现在别人身上,倒让她理解了几分曾经的华生对她健康的担忧。
李明夜倒是没说什么,只加快速度把面前的牛排和沙拉一扫而空,之后就结了账扶起了夏洛克直奔医院。夏洛克也没反对,即使他本来不是很想去医院,但他打心底里知道李明夜的本质是多么强势而坚定的一个人,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他不介意退一步,否则又是一场争论了。殊不知李明夜的内心倒有些感谢他此刻的安静。
让一个曾经的福尔摩斯去劝导另一个福尔摩斯进医院?这不是很难,但要让一个曾经的福尔摩斯用华生式的“敦敦教诲”十分温柔地说服别人,那难度就太大了。不过说实在的,李明夜确实没带别人去医院,她也就只给别人灌过白兰地来短期地刺激他人的精神。而在她身边的人也通常不用她来照顾——通常都是别人追着她喊她吃饭睡觉的。
幸亏夏洛克此时是保持安静的,而不是一贯地喋喋不休。其实李明夜倒也真有几分惊讶,她本以为夏洛克不会同意的,毕竟此人对医院一贯深觉痛恶,把医生护士们从私人生活到用药习惯再到行医手法挑剔的体无完肤。他显然更加习惯自己常备的各类药品与医疗用具——在他们同居于安全屋的一个月内,嘴炮全开的夏洛克几乎能把那家私人医院的医生护士们说到恨不得改行去当兽医,至少这样做他们的病人骂他们他们也听不懂。
而嘴炮达人此刻则是很安静地靠坐在出租车的柔软车座上,被裹的十分严实的围巾与厚厚的风衣将他的面容衬得犹如透明,眉目间难得的迟钝出神的姿态,让这个平常被高智商气场包裹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面容——犹自带着几分柔软的轮廓,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异色的瞳仁蒙着一层淡淡的水光,仿佛星辰洒落的湖泊。他安宁地看着身边的女人,但瞳孔是发散的,明显在走神。
饶是李明夜的铁石心肠也不由有些心软了,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在对待生病小孩的态度上,即使是前世在犯罪分子口中可怕如魔鬼的人,此时也和天底下所有的长辈殊无二致。她伸出手掩了掩夏洛克的衣领,用一种难得的温柔生硬的口吻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弥补一下睡眠时间,充分的睡眠是有益身体健康的。”
“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全知全能的雪莉·李终于也有不知道的东西了。”夏洛克先是开了个玩笑,但是他的话音带了点沙哑的低沉,加上他那种习惯性嘲讽的口气,倒真不像是个玩笑了。
“全知全能?我所了解的也仅仅是一些推理的小窍门,而并非读心术,亲爱的夏洛克。”李明夜顿了顿,嗤笑道:“把格莱森的话删除掉,他一向致力于把我当做俗世的神(原著福对女神这个称呼存在误解),这其实是十分荒谬的。你我都是凡人。”
夏洛克仍旧看着她沉默,过了片刻,终于开了口——不再是他平常的那种极为快速而铿锵的语调,此刻他的每一个单词都饱含着慎重和深思熟虑:“我在思考你,雪莉。有些时候的你十分不符合常理,但我始终没有说出来——你似乎具备一些老年人的特征,却又有年轻女孩子的特点,这非常不合理。”
李明夜的手停住了。
“你的所有字体都表现出你的个性——坚定、富有冒险精神、自尊心强、内藏心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英文、法文、德文等文字的书写方式与你中文的书写方式完全不一样,你的中文显得更加活泼坦荡,这是你书写中文的习惯。”夏洛克似乎在斟酌着用词,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每当阴雨天的时候,你会习惯性地揉捏你的膝关节,这是患有风湿痛的人才会有的习惯,而你显然没有。有一次你在看书,习惯性地摸了一下鼻梁,我推测这是一个推眼镜的动作,但是你显然没有近视,当然你也注意到了这个破绽,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了。更关键的是——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了,当你的心情松快的时候,你习惯略略眯着眼看人,尤其是在放松的观察的时候。我之前没有将其联系起来,直到我几天前见到了一个罹患轻度风湿病,戴着老花镜的老人。”
就算是演戏,几年下来总有疏忽的时候,而夏洛克·福尔摩斯是多么谨慎的一个人,二人长期相处,哪怕是另一个福尔摩斯也不可能将他完全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