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2 / 2)
“他这么说的?”老道气焰下去,那鸡腿骨指不下去了。“自然,我家里穷,十二岁进宫,进宫第一件事就是要净身。也不知道那一日陛下怎么就经过那肮脏之地了,若是他慢一步,我就已经不成个人了。是他将我放了下来,让我穿上了裤子。摸着我的头说:太监可以有,但是都没必要净身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的皇帝,也就不要做什么皇帝了!”说完这些,那刘权儿蹲下去,把头埋进腿间呜呜地哭着:“您没经历过乱世吗?您没挨过饿吗?您怎么能不念着咱们太上皇的好?”
这些话把老道的记忆带回了遥远的过去,他带着妻儿出来逃荒,赤地千里,全是荒地,树皮草根啃完,开始易子而食,他的妻子舍不得稚儿被卖,用自己换了十两银钱,送到他手里。等他反应过来,问讯过去,他的娘子头颅已经落地,从熟悉的胎记辨认出,她的一条腿被挂在了桩子上,等待售卖。而他儿子终究没能熬过那年的冬天。
那时起他半是疯癫,半是清醒,想要求仙问道,想见一面自己的亲人,可真地学了还魂之术。却不敢用在自己身上,不是他舍不得自己的一条贱命,而他不敢回到那个乱世,就怕再经历一回那种蚀骨之痛。罢了!罢了!自己也活够了!
“他在乎百姓的血汗,所以不舍得封禅。可他不在乎自己,才愿意一步一跪上泰山之巅,他真的是诚心的啊!若是老天还不如了他的心愿,老天就是不公……”刘权儿边哭边喊:“陛下就是想再见见顾小侯,我给他守夜,他梦里时常会叫,云清,云清……”
刘权儿都快四十的人了,孙子都有了,还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曹暨过去想要拍拍这小子的肩膀,安慰他两下,却见边上的老神棍,放下了手中的鸡腿骨,把双手在自己的道袍上蹭了蹭,留下两道油渍:“行了,给老道拿个猪肘来,让我吃饱些!”
刘权儿虽然气得想要甩这个老神棍一巴掌,看见老神棍晶亮的眼神问他:“想不想,让陛下好好走?”
他气呼呼地让人传了一大个红烧肘子来!曹暨不禁想,刘权儿脑子真不好使,这老道儿说这么一句话,他就当真了?却不想自己也是这样被他骗了一年。只有心中有在乎,才容易上当。
天蒙蒙亮,曹暨坐在自己的灵堂上,看着自己那个年近五十的弟弟,带着他的儿孙,整整齐齐地跪在那里,又开始了大哭。
“皇兄,靖边侯的棺椁随葬入您的陵寝。”他那弟弟曹荣哭得鼻涕眼泪地,这么说。
曹暨听见这个话,低下了头。真要葬在一起了?他们什么时候定下了生不同衾,死要同穴的约定?他仰头陷入回忆。
那时他们陷入困境,他身受重伤,发着高烧,眼看就要不行了。云清背着他往外,他一阵儿清醒,一阵儿地昏沉,他让云清把他扔下,如果不扔下两个人都得死,不如换她的一线生机。
顾云清这个人执拗地很,死也不肯撒手,他求她,把他放下,她扔下他后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曹暨,阿娘没了,外祖也没了。如果你也没了,我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是咱们能走出去,咱就一起活命,要是走不出去,咱俩就埋在一起吧?黄泉路上做个伴,成不?”
他那时咬碎了嘴唇,抹了抹嘴边的血:“好!生就一起生,死就埋一起。咱哥俩不分开!”
云清背着他翻山越岭,躲过追杀,活下命来。却没想到,野狼沟一战,本该是他要去的,但是曹荣陷入险境,得去救曹荣。
“曹荣那小子太烦人了,你自己去接。我替你去野狼沟守着,你快去快回就是!”
没想到这一别,再见就是她身中七箭,倒在了他面前。只要想到这一幕,无论白日黑夜,他总是眼眶子发热。已经习惯了要抹眼泪,手伸上去,才发现这回没有泪水。哦,自己已经死了,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话说,他把她带回了帐中,替她拔了箭,给她擦干净身体,才发现,自己的好兄弟,不是兄弟,原来是她。
他贴着她的脸,哪怕眼泪再多,再热,也温不了她冰冷的脸。
再后来他一步步走来,再大的困苦,再多的艰辛,还有比这样的生离死别更痛苦的吗?
登上大宝之位,他想过要追封她为后,怎奈这么多年,即便他们生死相交,她却没有亲口告诉他这个秘密。
想来她是不愿意世人知道,风流倜傥的顾云清是女儿身吧?要是他没有经过她同意就拆穿了她的身份,恐怕她会不高兴。
可他又不甘心,他希望有朝一日能以帝后的名义同葬,是以,他在退位之后,寻仙问道,想要学唐明皇,能招来太真的魂魄。
那老道儿所言除了要劳民伤财的没干,他都照做了,却没有一点结果。算了,反正葬一起了,到地下去问也一样!
“仙师!仙师!”外面的叫喊声,让他醒过神来,他往外冲去。老神棍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捂住了胸口,嘴角挂着血,看着他,这下他确认了,这个老道能见到他。
他冲到那牛鼻子老道面前:“你这是做什么?”
老道儿说:“你个死抠鬼,回去吧!”
诚心拜泰山,不过是引子,他想要回去,却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换的,他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究还是下了这个决心,用自己一条贱命,去换这位帝王的一次重生。
老道儿看着眼前的魂魄化作点点金光,自己也渐渐耗尽心血,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