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她鱼汤(1 / 2)
厨房的人自是不敢叫天子久候,且饭菜原也是早就备好了的,不一时便端了上来。
因着是宋晚玉亲自提的,宫女端着鱼汤上来时还特意摆在了正中的位置。
鱼汤熬得浓稠,呈乳白色,另有翠绿的葱末作为点翠,雪白的鱼肉在氤氲的热气里若隐若现,尤显鲜美。
宋晚玉见了,不由也是一笑,口上道:“这鱼汤果是做得极鲜,我闻着这香味都要犯馋了.....”
说着,宋晚玉亲自拿了个碧玉碗,先舀了碗鱼汤。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她舀了满满的一碗,这便要递给萧清音,笑意盈盈:“适才都说了,等汤上来得先给你舀一碗才好。来,你且尝尝味道。”
天子就在跟前,萧清音素来温柔小心,此时自是不敢抢这个先,有些慌忙的起身,伸手便要推拒,婉转应道:“......这,这汤该是给圣人才是,妾实不敢受!”
宋晚玉心知她必是要推拒,并不奇怪,反到是更加用力的将盛着鱼汤的碧玉碗往萧清音手上推,板着脸道:“都说了,要给你舀一碗的。”
萧清音神色越发尴尬。
天子虽不高兴但还是咳嗽了一声,主动开口发了话:“既是明月奴的心意,你也不必如此——不过是碗鱼汤罢了。”
天子这话说得平淡,萧清音却总觉得有些酸溜溜的——她当然也觉得不过是碗鱼汤的事情,若非顾忌着天子,何至于此?偏偏宋晚玉态度殷切,萧清音进退两难,如今得了天子这话,也只得勉强一笑,伸手欲接。
宋晚玉早有准备,就在萧清音伸手接过时,手腕与指尖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也不知怎的,碧玉汤碗一歪。
那盛了满满一碗的鱼汤顺着惯性往萧清音的方向泼了去。
萧清音实是料不到会有这般意外,呆怔了片刻,待得呆反应过来,准备要躲时,鱼汤已是撒了过来,也是亏得她萧清音适才起了身,这鱼汤倒是没有泼到她脸上,但也确实是泼了她一身,吓得她当即便“呀”的叫了出来。
随着萧清音的惊叫,殿中一时静极,只能听到汤水自萧清音衣角裙裾上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很快便将铺在地上的织金长毯打湿了。
与此同时,萧清音那张巧笑情兮的脸容一时也白了下来,看上去一如鱼汤里的鱼肉,雪白雪白。
宋晚玉下意识的放下已经半空的汤碗,语气又惊又慌:“清音,你没事吧?”她涨红了脸,眼巴巴的看着萧清音,连忙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也不知这汤怎么就倒了出来.......”
萧清音只觉得脸上僵硬,许久才回过神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无事,我只是,只是.......”
被汤水打湿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黏黏糊糊,隐约还能闻见鱼汤的腥味。
便是在萧清音当年被末帝弃如敝履,失宠后被人丢到行宫,她也未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情形......她这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故而,萧清音的话说到一半,便觉自己的眼里与鼻尖都泛起一阵的酸涩,下意识的咬住了唇瓣,竟是有些无法说下去。
天子见状,连忙也跟着起身,朝着萧清音伸出手。他原是想要伸手拍一拍萧清音的后背,以作抚慰,只是才抬了手便看见了沾在她衣裙上的雪白鱼肉和翠绿葱末,便又将伸到了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天子面上不见半点异色,转头去看宋晚玉,开口解围道:“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你这般毛手毛脚的,下回也别嚷嚷着要端汤送水了!省得又祸害别人!”又安慰萧清音,“她小孩家不懂事,一时失手,你也别太生气了......”
萧清音咬着唇,几乎要把下唇咬破了:这样的话,也亏得天子竟也能说得出口!都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还说什么“小孩家不懂事”!难怪拖到十九岁都还嫁不出去呢!
心里转着各种恶毒又怨恨的念头,但是当萧清音重又抬起眼时,眼里却已经蓄满了眼泪,眼角微微有些泛,眼波流转之间,尤显得神容楚楚。
天子见了她这般模样,难免也生出些怜惜之情,又因这是宋晚玉手滑,更是声调不由跟软了些:“这里叫下人收拾就行了。你赶紧去换身衣衫吧,可别冻着了。”
萧清音脸色苍白的含着泪,点点头,又毕恭毕敬的与天子行了一礼,这才急匆匆的去里间更衣。
与此同时,随着萧清音抬步离开,天子与宋晚玉也往边上坐了坐。
蓬莱宫的宫人轻手轻脚的上前来,小心的收拾面前的残局——开窗的开窗,擦桌案的擦桌案,还有上来将那被汤水打湿了小角的长毯整一块的卷起收好,换了一张新的。
很快,适才还溢满了内殿的鱼汤鲜香也都散了去。
天子则是坐在一边,有些头疼的看着宋晚玉,指着她道:“你啊!你啊!”
宋晚玉似也觉得理亏,凑到天子身边,小声辩解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她看着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恳切的补充道,“我要是真想泼人汤水,第一个要泼的肯定是三郎呀!”
这话说的......
居然还有那么一点歪理!
天子心里自然也是向着宋晚玉的,所以他还真就没怀疑宋晚玉这是故意的,只是想着好好的一顿饭用成这样也是头疼。
顿了顿,天子方才扶着额头道:“就你这样毛手毛脚,端个汤都要出事的,以后可怎么好........”说着,说着,他思绪转远了些,倒是又忧心起女儿一直没有着落的婚事来,“唉,你这样的性子,脾气又倔,真不知该给你寻个什么样的驸马。”
天子这话,宋晚玉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只是这回听入耳中,不知怎的竟是想起了霍璋,颊边跟着微微一热。
随即,她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真是夜里做梦不够,居然还敢做白日梦!
宋晚玉心里颇有些恼羞,雪颊微微有些泛红。只是,她面上还是故作不在意,亲近的挨着天子,小声与天子撒娇道:“我才不嫁人呢,我就要陪着阿耶你一辈子。”
“你这孩子!阿耶已经老了,哪里能陪你一辈子?”天子看着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天子平日再不肯服老的,难得说出这般的话,宋晚玉听着,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连忙反驳道:“阿耶哪里老了?!”
说话间,眼角余光亦是瞥见了天子鬓角的银发,不知怎的,她竟是眼中一酸,忙垂下眼掩饰过去。
她还记得:当年的天子一头乌发,形容英武,偶尔也会哈哈大笑着将疼爱的小女儿抱到自己的肩头。他的手臂长而有力,就连开怀大笑时,笑声也能传的很远很远.......
然而,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天子也已经老了,双鬓花白,便是连身子都佝偻了许多,再不复当年英武。
想着天子劳累多年,都已这般年纪,操心国事之余今还要为儿女之事犯愁,宋晚玉心下愧疚更甚,几乎便要点头应了。
她想:婚姻之事,原就是父母做主,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拖着,除了叫家人为难头疼外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应了这事,便是叫阿耶他们略快活些,也是为人子女的孝顺.......
只是,答应的话才到了嘴边,宋晚玉便又咽了回去,低着头去抓天子的袖子,小声道:“阿耶别说这样的话,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傻孩子!这世上真能长命百岁的又有几个?”天子握着她的手,眼神慈和,语声低沉的,“你啊,也该在自己的事情上些心了,便是当做为了阿耶也好——你的事情一日不定下来,阿耶这心就一日放不下来。若是日后到了地下,见了你阿娘,她问起来那可怎么好?”
父女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该如何说。
过了一会儿,还是天子缓了口气,笑着提起旧事:“你阿娘嫁我那会儿,年纪比你还小些呢。”
宋晚玉勉强笑应了一句:“是呀,我听阿娘说,阿耶你当年一箭射中雀屏上的孔雀眼睛,技惊满堂,引得众人惊叹!就是阿娘,她在后头偷偷看了,心里也很是喜欢呢。”
“那会儿年轻,眼力也好,又有几分运气!”说起这个,天子也难得的有些得意,捋了捋长须,忽而又叹,“如今要是再叫我射一回,怕是不成了........唉,要是你阿娘还在,瞧着我如今模样,怕又要叫我‘糟老头子’了,肯定是要嫌我了!”
别说,这还真有可能。
毕竟,元穆皇后最是看重容貌,当初还因着齐王生得貌丑而嫌弃过这个亲儿子,也因宋晚玉与秦王生得好,尤其疼爱。若是她在,真见着天子这般老态,说不得还真要嫌弃一会儿.......
宋晚玉想着,忍不住想笑,才笑出声,眼里又有掉下泪来。
便听天子道:“有时候想想,你阿娘去得早,如今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呢,或许也是好事.......”
说起元穆皇后,父女两人总有许多的感伤。
好在,萧清音很快便换了衣衫从内殿出来,上前见礼,也恰好打断了他们两人回忆与感伤。
天子才听着脚步声便已反应过来,很快便敛起了面上神色,侧头淡淡的看了萧清音一眼,露出笑容:“你这一身衣衫倒是好看,正配你。”顿了顿,又转目去看身侧的宋晚玉,语气稍稍严肃了些,“还不与德妃赔罪?”看着萧清音那张苍白的脸容,宋晚玉眨巴下眼睛,语气恳切的道:“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