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灯前小草(三)(2 / 2)
小九颔首。
殿内。檀木书案上静静铺着几页已泛了黄的信纸,桌角花瓶里枯萎的梅花夹杂着枝干破碎的残渣散落纸上,灯光朦胧摇曳,渲染出几分故旧的余温。
信纸上密密麻麻,笔墨稍显浓重,但字句仍清晰可见。若是细看,可发觉其中有水渍洇过的痕迹。
晏朝仅掠过几行字便默默移开了目光,不愿多看。
她伸手将一旁方才随意扶正的花瓶移到墙角,又转身去剪晃眼的烛光。
整个动作轻缓从容。
沈微垂首跪在地上,忽而察觉眼前的光明亮了几分,便听晏朝语气平和地开了口。
“探赜入仕也有七八年了吧。我竟从不知,你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她含了几分轻巧笑意。倒无半分责备他隐瞒的意思,只是稍有感慨。怕是整个京城也没几个人知晓,他多年以各种理由推脱着未婚,心底究竟装着的是哪个姑娘。
眼前那些书信,却是沈微同崔兰若几年前私下来往的述情花笺。
晏朝将信收拾整齐,搁在案角。轻声问他:“探赜让我看这些的意思是什么?”未等他答话,又续了句:“你有什么话起来说。”
沈微道:“臣求殿下帮个忙。”
“你说。”
沈微抬头看她:“将这些信从东宫散发出去。”
晏朝一怔。静了静仍是不解,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此事百害而无一利,且不论沈微自弃前程,便是知晓他那般在意崔兰若,又如何会在她死后毁她闺誉。
再者,少詹事这些私事传出去若被纠劾,自然会牵连到东宫。
沈微素来心细,不会想不到这些。
“这些信在臣家中藏得一直很隐秘,这几日才发觉丢了一些。臣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唯一觉着有嫌疑的一个贴身长随,昨天已离奇失足溺亡在池塘里了。臣再细查时,发现他同李家有些关联,但其余,再无所知。”
“李家……”晏朝沉吟片刻,眸色终于一深,“这是要借着信将你扳倒。再往深处想,崔家已离京近十年,你是东宫的人,若与崔家有什么关联,便可扯上本宫居心叵测了。”
“是。是臣失察,不敢牵连殿下,是以此事若由殿下揭发便可……”
“那死去的兰若又做错了什么……你真以为就这么简单吗?”
晏朝淡淡睇着他,脸色凝重。看他半晌不语,心下一叹,遂放重了语气,不容置疑地说一句“你起来”。
沈微起身,开口时语气有些苦涩:“臣知道没那么简单。可在寻常,李阁老之子李编修的确曾多次向臣示好,有意邀臣去李家做客,只是臣一直避着嫌,借口不得空尽数推了。”
他抬头看了眼晏朝,发觉她亦在垂眸深思,眉间略有难色。默了默又道:“臣是怕李家会以此为要挟,逼迫臣做些什么。”
晏朝即刻想到,背叛。
只是幸而沈微如今告诉她了。
“所以你想要本宫助你反客为主,便不怕他们借势而进,宁肯堵上自己的前程么?”
“臣忠于殿下,臣的前程在殿下手里。”是以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丝背叛的机会。
晏朝轻轻摇头:“用舍由时,行藏在你。我自己的路都身不由己,哪能定得了你的路。”
沈微同她是不一样的。他尚有太多太多希望,笔头千字,胸中万卷,意气应在致君尧舜,天地清明。
“既然已经叫人捏住把柄了,便再不能有第二次,哪怕是对着本宫。”
沈微轻怔,一时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却见晏朝已拿了那几页信,几步行至烛台前,又转身看他,淡声道:“你方才所求,本宫不应。这些东西到了我这里,也算是把柄……我烧了?”
沈微神情仍有些空惘,微不可查地点头:“斯人已逝……谢殿下成全。”
他这话说得奇怪。究竟是成全他那份心意终究与兰若一同去了,还是成全眼下他的忠心。
信纸烧得很快,仿佛火光在眼前闪了须臾便熄了,隔了好几步远,耳旁也还是略含烫意。他看着晏朝的侧颜,平淡得与周围的温暖有些格格不入。
心底那些回忆也随着灰烬一同无声无息地埋葬在残余的焦味里,鼻息一松便要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殿下,现在怎么办?”
晏朝的目光温和且坚定:“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