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1 / 2)
容桂不禁仰起头,看着苏若华那张秀美不可方物的淡漠脸庞,头一次的心底里生出敬畏。
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想低头求饶了,这不是她所想的宫廷。
她本是江南小地方人士,其父是个不第秀才,祖上略有几分薄产,全家只靠这份田产度日。偶有一次,时来运转,此人在自家地头掘出一方肉芝,卖与城中富贵人家,换了一笔钱财。此人便用这笔钱托人找门路,捐了个芥子大小的官。既有了官帽,便有来财的门路,不上两年竟也算得上家境殷实。
这世间大多男人,有了钱权,便要生出许多花花肠子。
乃父亦不例外,使了一笔银子,自勾栏里赎了一名颇有几分姿色的大龄歌女为妾。而这歌女,便是容桂的生母。
容桂是庶出,母亲又是乐籍出身,她若是个儿子,兴许还好些,偏偏又是个女儿。
父亲的漠视,主母的白眼,而生母又将全副心思都用在如何打扮妖艳、如何谄媚争宠上,从不照看她这个亲生女儿。若父亲不来母亲的屋子,母亲便拿把藤椅,坐在廊下,一面要她打蒲扇,一面一句句的苛责她。
怨她不是个儿子,不能让母亲有个倚靠。怨她怎么不及正房的孩子聪颖讨喜,能把父亲拉到这边来。
母亲是勾栏出身,口舌甚是锋利,那张朱唇之间吐出的一句句言语,都如鞭子似的,抽打在她单薄的身躯上。
这日子,一直持续到庆和元年,朝廷下来采选秀女。
她的嫡姐已然出嫁,家中唯有她一个女儿,也只能是她。
当着父亲与主母的面,容桂怯怯的不敢言语,然而心里却有几分庆幸——若非姐姐出阁,这件好事还落不到她的头上。
她还记得临走前的那天夜里,生母罕见的抱着她哭了一夜,一会儿舍不得她,一会儿懊悔这些年对她不好,然而说最多却是要她进宫之后力争荣宠,出人头地,好给她们娘俩出口气。
容桂始终记得她母亲那双满含泪水的不甘眼眸。
进宫之后,她将随身所带的所有财物都用来贿赂内侍省的管事,只求调拨到一个好去处。
于是,她便到了恭懿太妃处。
原本以为,太妃这儿该是一等一的好地方,既是皇帝的养母,又是长辈,宫里人人敬重,在这里当差风光体面。何况,主子不是正承宠的嫔妃,也不会防有着手下宫女的心思。甚或,为了稳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蓄意捧几个上去做宠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容桂本以为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的精妙,不曾想跟了太妃没多久,太妃便出宫来了这甜水庵。如此,莫说上进,就连皇帝的面,一年都见不到一回。平日里,还受这苏若华的管辖指使。
她本已存了一肚子的气,好容易今岁娘娘寿诞,盼来了皇帝,居然又将她撵开,进宫谢恩这等露脸的差事,太妃也指给了苏若华,这让她如何甘心?!
原以为,进了宫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了,不曾想竟是比在家时还要难熬。
一肚子的气恼便转成了愤懑怨怼。
她到底年轻,未经世故,心里的事便压不住,露在了脸上,于是被春桃抓了小辫子,终是惹恼了太妃。
容桂本当这一切都是自己时运不济,都是苏若华与春桃从中作梗。
直至今日,听着苏若华说起那些往昔旧事,那些曾经在太妃、皇帝身侧服侍的人,也曾风光一时,也曾是主子们的心腹臂膀,居然就这样轻易的消失在宫廷之中,甚而自己都未听说过她们的名姓事迹。
这便是宫廷,埋葬一个人,就是这般容易。
花团锦簇的背后,是森冷可怖的杀机。
容桂只觉不寒而栗,然而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苏若华,依旧强撑着说道:“然而,姑姑不也过来了么?姑姑如今不也好端端的么?姑姑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苏若华笑意渐深,意味深长道:“看不出,原来你人小志大。既是你志向高远,我自也不会阻你的前途。”说罢,她便丢下容桂,转身离去。
出了柴房,苏若华面上的笑容尽数敛去。
这一番试探,她只想瞧瞧容桂是否受了谁的买通指派,所以心思逐渐野了,不服管束起来。
一通连吓带诈,这容桂果然吐露实情,原不过是一番想要争荣向上的心思罢了。看她那慌张神情,也不似作伪。苏若华在后宫多年,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后宫之中,这等蠢女人实在太多,倒也不消费多少心思,丢着不管,任她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这把恐惧的种子,已是在她心里种下了,往后怎样抽枝生叶,又或索性她就学乖了,就全看她的造化了。
苏若华自回住处,与春桃商议如何收拾行装,大件的器物不必她们操心,率先第一件便是太妃娘娘的那些衣裳。
恭懿太妃在此地住了小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四季衣裳也存了几大箱子,穿着穿不着的,收拾起来也是一件累人的活计。
春桃疑惑道:“这回宫的事儿还未有准儿,姐姐如此,未免过于急躁了,恐太妃娘娘要嗔。”
苏若华微笑道:“这个尽管放心,回宫是必定的,再两日就是娘娘寿辰,绝不会过了那日。”
春桃越发迷惑不解,然而这两年下来,她只笃信一件事——听若华姐姐的,一定没错。
当下,两人便着手拾掇。
收拾了片刻,苏若华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昨儿我不在,娘娘打发你去见茶棚那位大人了?”
春桃一面叠着一件盘花纽对襟薄纱衫,一面随口回道:“是,姐姐不在,娘娘想着厨房做了些素点心,打发我送去。”
说着,忽又笑道:“这位大人也真是古怪,生的是俊,见人总是冷着脸,你说十句他没有半句,倒是拿热脸贴人冷屁股。我是不爱跟他说话的,也不知姐姐怎生受得了?说来也奇,这次我去见他,他倒先同我说话了。先是看了点心,说必定不是姐姐做的,又黑着脸问我,姐姐去哪里了?平白无故的,谁要受他那气?欠他的吗?我当场就给撅了回去,说姐姐是他什么人,去哪里要他管么?就没理会他,径自回来了。”
春桃声音甜脆脆的,自顾自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苏若华立在一旁,倒有些怔了,回想起适才回来路上,霍长庚那些异常的言行举止,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静了一会儿,便说道:“他身份不同,在此地护卫娘娘三年,也保了咱们三年安泰,功劳苦劳都是有的。你我都该敬着些人家,怎能如此无礼。”
春桃说道:“话虽如此,谁叫他这样追根刨底打听姐姐的事,还一点儿也不客气。谁是他奴才?”
苏若华倒有几分诧异,心里暗道:这位霍大人打听我做什么?若为差事起见,他也该知道春桃亦是太妃娘娘身侧服侍的人。
思来想去只是不能明白,索性也罢了。
李忠回宫复旨,将事情原本一一转述了皇帝。
陆旻眼看送出去的发钗竟然又完璧归赵,一股无名火腾的便烧了上来。
他还从没碰到过如此油盐不进的女人!
若是旁的物事也罢了,这发钗可是他的心意!
上面的刻字,他为了不假手于人,还特特寻了个造办处琉璃坊的老匠人,学了许多时候。
又怕遭人非议,只说皇帝几时生出这等怪癖,只好夜深人静之后,拿着把刻刀挑灯夜战。直至今日,陆旻一双手背还有几道细小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