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章六十（1 / 2）
周末，日照充足的午后，空气燥热异常。
受康太太所托，靳坤今天要暂时帮忙照看一下小康俊。
趁小家伙在房里午睡，担心室温过低，他正欲查看空调遥控，客厅却忽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开门的刹那，看到站在门外的曲依，他竟差点没认出对方——概是天气太热，她只穿了一件吊带裙，随身只有一把阳伞和一只零钱包。像是匆匆赶来的，她的呼吸略显不稳，高高束起的马尾也不规则地散在肩上。
“我……”
她刚要道明来意，便被楼下一阵由远而近的交谈打断了——
“刚回来吗？”
“昨天值夜班，准备回去补一觉。看你这大包小包，刚买菜回来？”
“是啊，今天家里来客人，特意多买点……”
感到楼内的脚步声越发逼近，靳坤伸手便将她拽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是房门关闭和物品接连坠地的声响——
侧脸紧贴对方温暖的胸口，曲依下意识瞅了眼掉落在地的阳伞和钱包，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哥哥……你还在吗？”
听到康俊在屋内迷迷糊糊的询问，奋力压下心中慌乱的靳坤当即应了句：“我在。”
少倾，待屋内再无任何动静，确定康俊睡着了，他这才低声向曲依解释：“康叔跟委托人约好在事务所见面，阿姨下午去康婕的学校听高考动员会，就把康俊暂时送过来了。”
“嗯……”
看她脸颊鼓鼓的，视线也垂得很低，意识到双方似乎靠得太近，他这才不自然地将距离拉开些许：“怎么……突然过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忽然进到凉爽的室内，通身尚未消解的燥意令她打了个喷嚏，“想见你，就来了……”
“……先进来吧。”
“嗯……”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转身走进卧室，取出一件宽大的T恤交给她：“先穿上吧……”
“哦，谢谢……”
接过T恤时，见他有意撇开了视线，她心中不禁怅然若失：为了来见他，她还特意穿了母亲送的裙子，一路走来，超出预计的回头率令她只能依靠阳伞来阻挡行人频频投来的目光，甚至连地铁都不敢搭，只能大老远徒步走过来——但是，她所有的努力在他面前似乎都无法收获称心的回应。
虽然知道他此举是担心她着凉，可站在女生的角度，自己也着实没感到多少喜悦……
午后，楼外不时传来骑自行车的孩子的嬉闹声。
感觉两人之间的沉默似乎正让室内的温度急速下降，曲依主动道：“晚餐……能一起吃吗？”
“……在我家？”
“去外面……也可以。”
打量她身上那不甚合体的T恤，心想总不能让她顶着这么热的天穿两件衣服出门，他很快便做了决定：“那就……在家吃吧。我等会儿去趟市场，家里的食物可能不够吃；你要是累了，就在沙发上休息一下。”
“嗯……”
为方便曲依休息，靳坤找来备用的毯子，却发现没有多余的枕头了——因为一直都是独居，家里就只有两个枕头，如今，被康俊这么头上枕一个、怀里抱一个，竟没有多余的能给曲依用了。
“……能等我睡着再走么？”
“嗯。”
由于没有枕头，他便半抱着她一起躺在了沙发上。
依偎在对方温暖的怀中，她很快就睡着了，他则默默注视她安静的睡颜，直至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右眼角滑落……
轻抚她在睡梦中微蹙的眉头，心疼之感瞬间便自他的胸口蔓延。
为什么不说出来……
从孟琳口中听到了那么多可怕的话，为什么还要努力撑起一副安然无恙的表情……
明明那么不安，明明那么害怕……
“就不能……暂时……依赖我一下么？”
下午。
从学校回来，康婕主动提出要替康太太去接弟弟。
“——你？”
不料前来开门的竟是曲依，她的表情显得既惊讶又尴尬。
“康俊……还没醒，靳坤……去买晚餐的材料，因为……要一起吃晚餐……”
“哦……”进到屋内，康婕没有直接去叫醒康俊，而是缓缓走到沙发旁，“你中午……在这里睡的？”
“嗯……”
快速扫了眼曲依身上宽大的T恤，发现那正是靳坤常穿的那件，她目光一紧，很快又淡了下去：“坦白说，早从你第一次来他家，我就有这种预感了；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发展得这么快……”
“你……还喜欢靳坤么？我能看出来，你是真的喜欢他。”
“你不用紧张。他一直以来，也只当我是妹妹而已。”
曲依淡淡一笑：“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继续喜欢他了，你应该……也会是不错的选择。”
“能把那么自私的话说得这么动听，你也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既然来了，能请你多和我说一些跟他有关的事吗？”
“你都跟他在一起了，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事……”
“就当是女生之间分享秘密好了。除了我自己了解到的之外，我现在还想要，从更多人的口中，更多地了解他。”
更加彻底地了解到自己曾经爱过的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人，那么，即使最终还是会失去，那双拼命想要将对方牢牢握紧的双手，也一定能毫无遗憾地放开了吧。
晚饭过后，由于靳坤执意要承包刷碗的活儿，闲来无事的曲依只好独自在书房转悠。
目光一掠，发现书架上有一本《全球通史》的下册，她便拿了下来：真是巧了，自己正好有这本书的上册呢……
随手翻了几页，偶见其中两页间夹着一张纸，她以为是书签，凑近一看却发现，那竟是一张医院的缴费收据。
怀着越发强烈的好奇心，她继续往下细看——收据上显示，靳坤曾在医院购买过外伤药，而缴费日期，竟是去年的七月……
E大男生宿舍。
晚上七点多，完成老师布置的课外作业，厉修起身，正想出去放松一下，手机却忽然响了——
“喂？”
对于曲依的来电，他多少有些意外。
“学长现在……方便讲话吗？”
“方便。”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听出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他的内心也微澜隐泛：“……什么问题？”
“我想问……那个时候……也就是我第一次遇到学长大伯的那天；那天，为了救我，除了掌心以外……学长身上……还有别的地方……受了伤吗？”
家中。
收拾好餐具，靳坤抽身去找曲依，见她正独自站在阳台旁，他便走近道：“进来吧，外面不热吗？”
乖乖跟着他回到屋内，她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显然是被这突然之举吓了一跳，男生的身体也瞬间升温：“什么事情？”
“还记得大家一起去秋游那次吗，那天，我听其他人说，在寺院里，蕙芯学姐差点滑倒，是你最先反应过来，然后抱住了她，对吧？”
“……是。怎么……突然提那件事？”
将脸紧紧贴在他温暖的后背，她的声音温柔得似在撒娇：“我只是觉得学姐好幸运……”
“为什么？”
“因为她是第一个……被你抱住的人。”
“哪里……第一个被我抱住的人明明是——”
被她温热的呼吸如轻涛扑岸般一下一下地喷吐后背，他原本只想以一种轻松的口吻来抚平对方那起因不明的小情绪；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罗网。
如同续接断肢般，她平静的声音再次将戛然中断的谈话延续：“第一个被你抱住的人……是谁？”
感到他的身体变得越发僵硬，她的双臂也不禁随着声音一同颤抖：“或者，我换一个问法——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在学校……对不对？那天，那一瞬间，抱住了我，替我挡住了危险的人……其实……是你……对不对？”
基于对方长久的沉默，她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痛苦正越发强烈地侵蚀自己的四肢百骸……
“……那天，靳坤也在，为了保护你，他的后背被砍了两刀。”
一直以来，对于那个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的人，她所有的印象仅停留于厉修手心的那道伤痕；直到亲自确认过，那个曾救过自己的人并不是厉修，直到确认过，那一天，真正的“施救者”替自己挡下的不仅仅是“一刀”，而是“两刀”——直到这一刻，她的思路才终于步入正轨。
早在秋游回来的那天，在工地里被靳坤以类似的方式保护的那次，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即使一切都被掩盖得滴水不漏，即使双眼遭到种种假象的蒙蔽，即使当事人也自愿自发地保持沉默——但那已经听过了无数次的心跳，那理应无法在自己敏锐听觉的监视下金蝉脱壳的真相，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毫无察觉的！
“一团日益旺盛的火焰，不管遇上什么，都紧紧抓住，并继续燃烧下去”——这句曾被靳坤提起的话，就写在书中紧挨着缴费收据的其中一页的下方。
那无疑正是，对她和他的故事的最为生动形象的概括。
“你可能不知道，《全球通史》中文版的第七次修订版，我也有，但只买到了上册……”像在对他背上的伤口倾诉，曲依微微踮脚，好让自己的唇能轻易触到伤口所在的大概位置，“关于这本书，我其实很早以前就买过了，是旧版的，我妈搬走之后，书就不见了，估计被当成废品扔掉了，反正外观也很破旧了……后来的某一天，因为忽然想看，又怕在网上买不到正版，我就跑去书店找了，但是运气不好，只买到了上册；去找导购员预订时，才知道，这书恰好只剩最后两册，另一册不知道是不是被其他顾客拿去看了没放回来。直到现在，因为导购员一直没联系我，也可能她早就忘了还有这回事，结果我也忙得忘记这件事了……不过，买书的日期我还是记得很清楚，毕竟那一天，正好也是……我们初次相遇的那天。”
发觉她似乎正隔着薄薄的衣料亲吻自己的后背，靳坤指尖一颤，却没有回头：“那天，我正好也想去书店找那本书……其实那本书的上册，我高三那年已经在学校阅览室里看过了，后来因为忙着复习，就没有继续借下册来看。高考结束后，因为不方便再回学校，就去了书店；发现书架上恰好还剩两册，考虑到已经看过了上册，我就只买了下册。”
“那天……我要是再多留一会儿，说不定……就能见到你了……其实，那件事之后，我曾想过要找到你；但又觉得，你既然不愿留名，贸然打扰似乎也不太礼貌。行善本身无可厚非，刻意赞扬就难免惹人生厌。像那些无事可报又喜欢小题大做的媒体一样，强行找出一众无名英雄歌功颂德，那种事我做不来。”
“那天去书店之前，我跟我妈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心情其实很糟糕；受伤之后临时向打工的超市请了假，又被经理骂了一通，顿时更加烦躁了，也不想见人……真要在那时提前相遇了，说不定我们现在……也不会在一起了吧……”
感觉他正慢慢转过身来，她也轻轻松开了双手：“听厉修说，你好像早就意识到我是谁了，几时发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秋游那次，一起去医院的时候……虽然知道，但还找不到向你坦白的理由。”
“说得轻巧……之前就算了，知道我也喜欢你之后，为什么还是不说？看我被各种线索弄得晕头转向，难道很有趣么……”
“因为我害怕……”他轻轻将她拉向自己，神情柔和而诚恳，“误以为是厉修的时候，如果只是因为对他怀有感激之情而没有喜欢上他；那么换成我之后，会不会突然发现对我的好感其实只是感恩之情——我很害怕，会变成这样。所以我想要确认，确认即使是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你也依然会喜欢我。”
“你……在试探我吗？”
“不是试探，只是……不想被你看到……这么自私的自己；你说过，‘心胸宽广’是我的优点，你说你喜欢这一点，所以我不想……让你的期待落空……”
“是因为那个？可，那个，我当时的意思是……”
“但真实的我并不是那样！”像是不希望她再为自己的过失寻找借口，他毅然打断道，“我不像周舒诚那么了解人情，不像吕柯那么了解艺术，更不像厉修那么了解你……任意一个人都比我更靠近你，任意一个人都比我更适合你，跟他们相比，我只会让你不安，让你难过……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因此，即使面对那些难以接受的事情，我也只能强迫自己去忍受……”
“不，不是的……”
“我不喜欢你太过操心别人的事，即使我知道有些时候那样做是出于必须；我也不喜欢别人太过靠近你——包括随便闻你的头发，随便吃你正在吃的东西，随便碰你……类似这样的事，统统都不喜欢。为此，心里时常感到很烦躁；但又没办法为这些零碎的事情刻意去指责什么，怕你觉得我小气，幼稚……”
“——我才更加小气！”她突然奋力地抱住他，激动道，“因为你说我是‘独立’、‘可靠’的人，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不敢太过粘着你……怕你觉得我孩子气，不懂事……你不知道，其实，我也经常会感到害怕！我不像闻蕙芯那么擅于处理人际关系，不像康婕那样有什么不满都能直接说出来，更不像孟琳那么懂得表现自己……明明已经很熟悉了，但在你面前，我还是会忍不住紧张，稍微感到有什么不对劲，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希望你被大家接纳是真的，希望你能拥有更多朋友也是真的，但有时又会觉得，你的优点……要是能只让我一个人看到就好了；就像我自己一样，最好的一面只想让你看见，最终的想法只想让你了解，贪心地……想要让你越来越喜欢我。”
抬头看他，她眼底的感情饱满似涌泉：“即便不是以‘恋人’的身份，这样的想法，我也想一直保留下去。”
他温柔拭去那快要从她眼角溢出的泪水，她微凉的侧脸也如初生小动物般乖巧地轻蹭他温暖的手心；正当两人如磁石般越发地相互靠近时，但闻一声短促而清晰的“砰”响，屋内顿时变为一片漆黑。
“怎么了……”
“没事……”感到她在怀里猛地抖了一下，他即刻安慰道，“可能最近用电量太大，自动跳闸了。老房子，夏天偶尔也会这样。”
“我们那边也是。不过，今年也确实热得太久了……”
“要不……先送你回去吧，出去走走，好过待在家里。”
“……好吧。”
“手机能借我一下吗，我找下钥匙。”
“出门的时候，心想……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就……没带。”
“呃……那我自己找吧，你先在客厅坐一下。”
“嗯。”
虽然整个小区都停电了，但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靳坤很快便找齐了出门所需的物品。
“行了，走吧……”担心她等得太久，他几乎是小跑着从卧室出来的，兴许步伐过快，一不留神，竟被凸出的门把手勾住了衣服；听到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房门的声音，他脱口便唤，“等等，我的衣服……”
“衣服？”隐约听到他的话，想起自己还穿着他的T恤，她脸一烫，兀自嘟哝道，“差点忘了……”
要是直接把他的衣服穿回去，被曲航看到，场面一定会变得很奇怪吧？
“可以走了……”借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来到客厅，抬眼便看到正试图脱去T恤的她，他的脚步赫然一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