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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须如此!”
程怀憬挑眉。片刻后,殷红薄唇微分,勾唇一笑。“在王爷面前,学生怎敢逾矩?”
“你……”
秦肃顿了顿,目光扫及牡丹苑内无处不在的眼线,到底没再坚持。鹤氅覆了少年刚受刑的身子,右臂微揽,便将人半抱在怀内。
秦肃搂紧鹤氅下少年柔韧细腰,面色沉郁,浑身散发出杀气。一步跨过门槛,便头也不回地径直下了玉阶。
两侧甲兵皆面色惶恐,见他旁若无人地出来,立即便有人低着头,趋行入内殿禀报旻皇后。
刚下得台阶一步,便看见了正匆匆拾阶而上的李仙尘。
李仙尘恰好也听到脚步声,倏地抬起头,眼眸血红。待见到是程怀憬出来,唇角微松,莞尔而笑。“五郎!”
秦肃鹰眸微眯,下意识收紧臂弯,恨不能将程怀憬整个人揉入体内。
“李赟!”
秦肃点名道姓,第一次喊破李仙尘的名字。
李仙尘像是此刻才第一次见到燕王秦肃。他缓缓地将目光转向秦肃,片刻后,挑了挑眉。
“燕王?”
“正是孤!”秦肃口吻冷淡。“后宫内苑,你如何敢擅自闯入?”
“正是为救五郎!”
李仙尘话说到一半,蓦然反应过来,眉头微跳。他仔仔细细地盯着秦肃,上下打量了几眼,忽尔又一笑。
“……却原来,早已被燕王爷捷足先登!”
这句捷足先登,指的不仅是闯入牡丹苑救人时秦肃更快一步。更是为了,先前在未央宫廊下,他为程怀憬低眉,唱了曲“山有木兮木有枝”,程怀憬却总不肯应他。从前,李仙尘怎么也不能琢磨明白,只道他是年少尚且不懂……但今夜见到程怀憬那般随意地倚于秦肃臂弯内,他突然间就懂了。
也,什么都明白了。
少年并不是不懂,只是他慢了一步。
这如珠玉的少年,原来心中早已有了另一个人。是那个,他此生从未看入眼的皇室浪荡子。
李仙尘心内碎成一片。但即便是碎了,他依然有他的傲然。于是他挑眉,顿住脚步,又静静地道:“此刻见五郎安然无恙,为兄也就放心了。”
“不妨事!”
程怀憬漫然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身子骨弱了些,叫这秋夜凉风一吹,他忍不住呛咳几声,以手抵在唇边,面皮惨白,越发显得青眉如翠,两片殷红薄唇艳丽到触目惊心。
李仙尘赤红着双目,半晌,望着月下寒梅似的少年,怔怔地笑出了声。
“五郎一身病骨,又叫棍棒打了,这样还叫无事?”李仙尘说着又重重地叹息一声。“总之是为兄无能!”
“并不能怪二十三郎!”程怀憬抬眉笑道,“原本便是弟年少,不晓事,惹怒了宫中贵人。”
李仙尘定定地看着他,笑了笑。笑容异常惨淡。
“为兄能举荐你为卫尉门下,能带挈你入朝堂,能与你游走于各士族高门曲水流觞……可惜,为兄却不能护住你无恙!”
李仙尘边说边叹息。先前鹿鸣宴饮下的百两一壶的桃花醉终于泛入喉口,酒意上涌。他突然扬起头,哈哈大笑。
笑声凄厉,飘散于秋风中。是一字一句,哀笑惊动了梁上尘。
牡丹苑内旻皇后依稀有所耳闻,蓦然抬头。然后,她居然不管不顾的,放下中宫与天下共主的至尊身份,就这样提着裙裾冲了出来。
阶前站着秦肃、程怀憬与李仙尘三位臣子。旻皇后冲到台阶前,将将地停住脚步,许久不能言语。最后,她终于还是将目光痴痴地转向秦肃。
乾元二十三年,二十有五的燕王秦肃生得龙精虎猛。高大的身影立在阶前,像是这宫中灯烛的火都打在他一人身上。头戴玉冠,肩头斜披宝蓝色锦袍,内里箭袖劲装半露,脚下黑靴稳稳地立在那里,便如泰山立于前。
可望,而……不可及。
旻皇后怔默半晌,然后又转头看向仍在月下狂笑的李仙尘。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个月明夜,都碎了。碎的再也捡不回来。
三个男人里,大概只有程怀憬在此情此景下仍然能看得见旻皇后。桃花眼转了转,他瞥向阶前胸口剧烈起伏面容抖动到不能言语的旻皇后,然后轻挑长眉,桃花眼底尽是凛冽的嘲讽。
就像是秋风,又或是日落。
一瞬间旻皇后眼底皆是那桃花眼中的波澜,春水吹皱桃花,桃花瓣夭夭落于池面。
如斯美景下,却肃然有杀意。
旻皇后心头涌起阵阵寒意。她竟然忍不住在程怀憬的注视下往后连退三步,片刻后缓过神来,恼羞成怒,大声斥责道:“尔等身为人臣,却一个两个的擅闯后苑,到底是何居心!”
秦肃皱眉,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旻皇后,唇角微勾。“皇后所言极是!孤这就送人回去,省得碍了皇后的眼。”
未央宫中鹿鸣宴此刻也近尾声。秦肃这话不算失礼,但是却也没给旻皇后留下半分情面!
旻皇后面皮涨的通红,熊熊妒火燃烧于心口,数年来无数个压抑的暗夜在杏子眼内涌现血红。但是她不能说。——说不得!这世间容不下。
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满是疲惫。广袖轻挥,绣有雪白唐棣花的裙幅微动。
“……罢了,予此刻也的确该安寝了。”
程怀憬侧眸,妖而美。月色下他笑得肆意而又淋漓。
旻皇后陡然间又怒不可遏,恨声道:“速些将这个祸害送回去!予倒宁愿眼不见为净!来人!”
宫娥们从牡丹苑内蜂拥而出。领先那个梳着飞天髻的年长宫娥小心翼翼地低头躬身趋行,行至旻皇后身边。
“回长乐宫!”
“是!”
宫娥们扶着旻皇后往连苑更深处的长乐宫走去。裙裾成幅扫过廊下汉白玉,簌簌如同唐棣花谢。
走出五六步后,旻皇后轻搭宫娥手背,于廊下缓缓侧首。
月华倾泻处,那个人正俯身凑到程怀憬身旁讨好地笑。宝蓝色锦袍斜披,眉目就像是完全叫春水流碧浸染,盈盈的,皆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温柔意。
倒是与很多年前,那个鼓瑟而歌的画面交错重叠。贤皇后一身胡服,站在鼓面上旋舞。灯烛煌煌,所有的明媚春光都聚集于光帝与贤皇后二人。当年帝后的笑声,遍布于这条通往未央宫与长乐宫的路。
而不是像如今,她独自一人,孤凄凄地,沿着灯烛走回漫漫长夜。
旻皇后久久地不甘地凝视玉阶前的人影。月色下对程怀憬倾身低笑的那个人,也像极了当年的光帝。分明是九尺男儿,却能为了心尖宠,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皇后?”
耳边传来宫娥不安的问询声。
旻皇后回过头,浓妆下的脸疲态尽露,定定地望向跟随了她二十年的年长宫娥。“今夜的事,你须知道如何处理。”
“是!”
唐棣花轻拂长乐宫门槛的时候,杀戮就已经开始了。于牡丹苑内听到今科魁首程怀憬唤她为世主的人,一个不漏,全都被杖杀于废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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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