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1 / 2)
从学校里出来时,太阳已被远山遮去大半,天际尚且亮堂,隐隐到了黄昏,温馨的暖橘色霞光将许念亲毛躁的小卷发晃成了一头枯草。
他看上去,好像营养不良。
赵林之前听蒙牛说过,许念亲是三周岁那年被拐卖的,人贩子看这小孩精神漂亮,本想卖个好价钱,可相比同龄孩子,他有些太聪明了,走路利落,说话清楚,甚至连爸爸妈妈大名和手机号码都能脱口而出,对于那些肯花大价钱买小男孩的人家而言,这种早早记事的养不熟,哪怕以后装作忘记了,也会一直惦记着自己是被买来的。
当年网络不似现在发达,很多被拐来的小孩如果无法很快脱手,就会被人贩子弄成残疾,随便扔到某个离家远远的城市去乞讨,但许念亲没办法这样处理,他父母找的太凶了,各个城市的晚报都刊登了许念亲的寻人启事,一旦许念亲出现在街头被识出,警方很可能顺着这条线索将他们一网打尽。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无奈之下,人贩子只好把他卖到穷乡僻壤的山沟里去。
相比东北的地势平坦,南方更多群山险峻。
在九零年末,东北的困难之处是冬季零下三十多度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乡下人想要进城买东西,要顶着严寒徒步走极远的路,真是能把人冻木了,不过气温低也有好处,深深的地窖就是天然的冷藏室,秋天储存的粮食能勉强度过隆冬,如非必要远行,东北的乡下人几乎一整个冬天都会窝在炕头上侃大山,等到二十世纪初,国家开始大力推行基础建设,把水泥板路建到了家家户户的门前,想要出门就容易很多了。
而南方一些偏僻的地方,由于群山环绕的地势问题,导致基建进展困难,交通闭塞严重,出行条件难以改善,连小孩上学都要翻越陡峭大山,甚至于干脆没有学可上。虽然纵观大趋势,南方整体经济和文化素养要比东北领先很多,但是东北在七十年代初,偏远的乡下就已经开始建设小学,文化普及程度极高,南方的小部分地区却仍存在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许念亲的养父母就是文盲,对法律法规毫无概念,也不知道人口买卖的恶劣性,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许念亲以两百七十三块钱的价格买回了家,令人感到可笑的是,许念亲襁褓中所喝的奶粉,一罐就要三十,而那个深山中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已经有了三个瘦弱不堪的女儿。
他们偏执的认为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只有儿子才能成为这个家的支柱,给他们养老送终,当然,最好是自己的儿子,如若不是许念亲的养母在生第三个女儿的时候伤了身体,今后无法再生育,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买别人家的孩子回来养。
蒙牛向赵林转述到这里的时候,在场其他人都一脸难以置信。
诚然,重男轻女的情况全国各地哪里都会有,但像许念亲养父母的这种作为在东北着实称得上离奇。即便在许多人的认知里,东北代表着封建落后贫穷,可这里女性地位却是极高的,建国初期那会,东北重工业非常发达,不论男女都会去国企工厂上班,让劳动力较为低下的女性也有了养家糊口的能力,“妇女能顶半边天”是当时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实现了最早的男女平等,后来国家推行计划生育,东北大力响应号召,绝大部分家庭都是独生子女,对孩子都是千疼万宠,那一拨长大的女孩,精神更为独立自主,她们要是生了女儿被嫌弃,必定要把男方家搅得翻天覆地,而不是敲锣打鼓的往下生。
因此许念亲养父母不顾家中三个女儿,拿仅有的一点积蓄去买一个儿子的做法实在令人费解。
毕竟有四张嘴要吃饭,蒙牛说,“许扬他弟和那三个姐姐一样,缺吃少穿的,真他妈作孽啊,三岁就熟读唐诗的小孩,十岁才第一次踏入学校大门。”
他说的时候,赵林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现下看到瘦瘦小小头发枯黄的许念亲,倒是真有点理解那句作孽了。
和两个高三生把衣服换回来后,赵林从车里翻出两包中华给他们,“谢了。”
两个高三生推搡着不肯收,“林哥,不至于啊,多大点事啊。”
赵林笑笑,抬手把许念亲揽到怀里,“收下吧,这是我弟,现在读高一,他这性格估计以后麻烦你们的时候多了。”
“没问题没问题。”宋城收下了他给的烟,对许念亲笑的一派爽朗阳光,“我叫宋城,高三六班的,以后你在学校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许念亲这会来腼腆劲了,躲在赵林怀里一声也不吭。
许扬在旁边喊,“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真服了,咋娘唧唧的。”
啧。
赵林心想,许扬这死出儿,小孩能给他打电话求救,都可以夸一声优秀,还要什么自行车,“小许不是有手机吗,你们相互留个联系方式,都在一个学校里,交个朋友。”
宋城听赵林这么说,嘴快裂到耳根了,别看他在学校里混的挺牛逼,到赵林和许扬这些真大哥面前,就是实打实的弟弟,能和许念亲交上朋友,就足够他在同学面前吹嘘自己认识大哥了,到时候整个学校除了他还有谁啊,“你用企鹅还是微信,我加你好友吧。”
许念亲摸了摸校服上衣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部碎屏的苹果最新款,“我用微信……”
赵林笑,“咋摔成这副……模样。”
其实他是想说这副逼样的,一看许念亲纯良无辜的小眼神,硬是用口吐芬芳管理学给憋了回去。怕带坏小孩。
等他们俩加完微信,蒙牛的游戏也结束了,像个大爷似的道,“还走不走啊,都他妈要给我饿屁了。”
许扬这个人品性虽不怎么样,但人情世故还是讲的,他立刻说道,“走走走,我安排,咱哥几个好久没喝一场了!”
赵林有点犹豫,他不想和许扬一起喝酒,免不了要喝得第二天起不来床,不如接着回去打麻将,有益身心健康,可许扬都说道这份上了,他也不好拒绝,“行,听你安排。”
“得嘞。”许扬转而对许念亲说,“你兜里有钱吧,自己打车回去。”
许念亲可怜兮兮的,声音像蚊子叫,“屋的……”
“你他妈大点动静,说普通话会不会!”
赵林用细长的眼角睨着许扬,虽没开口,但蒙牛一下子就看出了他对许念亲的维护之意,很有眼力价的道,“咱讲的也不是啥普通话,憋一天到晚吵吵把火的,慢慢教呗。”
蒙牛说完,就听许念亲在一旁蔫蔫的补充,“豆是嘛。”
蒙牛愣了一下,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哥,你弟挺好玩啊。”
赵林也忍不住笑,他揉了一把许念亲焦黄的头发,手感意外的柔软,“你刚才说什么,重新说一遍。”
许念亲似乎是被蒙牛笑的不好意思了,脸蛋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屋的黑吗漆拱的,爸妈不在屋的……嗯是,窝怕。”
他是地地道道的贵州口音,赵林以前用过一个贵州网管,多少能听懂一些,可那个地方村和村之间口音都不一样,邪门的很,“你的意思是,你爸妈都不在家,你害怕对吧?”
许念亲点点头。
赵林觉得这小孩怪可怜的,许家夫妇总在外跑生意,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当哥的又不是个东西……
想了想,他对许扬道,“让你弟和我们一块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