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2 / 2）
数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唐静秋眼圈一红就要哭，被君云霄抬手止住了。
“听我说完。”
唐静秋咬住了嘴唇，抓着她的手不肯放，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似的直往下掉。
君云霄最见不得她哭，从她腰侧取下手帕，给她擦着眼泪，语气中多了一分温柔慈爱：“十五年前在未央城，我便说过，你们要自己面对，自己长大。怎么？忘啦？”
唐静秋抓着她的手呜呜地哭：“君姐姐，你既然放不下我们，为什么要说、说离开?！我不要你离开？”
“我也不想离开?，我一介孤魂，你以为找个安身之所容易么？”君云霄叹息着，语气却十分坚决。“只是我不想担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不想被人说，我对破云君有什?么旧情难忘。我可以离开停云居，可以离开昆仑派，甚至，我可以离开修界，反正我是孤魂之身，去鬼界也罢。”
“但是，我憎恶有人同我说，‘君云霄，你离开破云君’。”
她抬起眼，眼神平静而冰冷，仿佛不欲伤人但缓缓出鞘的利剑。
“我与破云君从未在一起过，谈何离开？”
穆清洲被她一席话塞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神色尴尬地说：“呃……那个，其实，刚才那番话是掌门让我跟你说的。要我自己的说法……云霄，明微难得动心，你们……你们不如放下前嫌，日子长了，你就会知道，他真的……”
一番话还?没说完，君云霄便笑了，唐静秋、静溪、静山三人同时叫出来：
“清洲剑主！”
“您也太过分了吧！”
“请您慎言！”
唐静秋离得最近，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先腾地跳了起来。
君云霄又将她按了下去，失笑地问道：“凭什么？为什么？”
穆清洲不能多说，支吾道：“他……他也不是不后悔的……”
“哦？”君云霄淡淡道，“是么？”
话音落下，便有一道清冷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应道：“是。”
除了君云霄，所有人同时转头看了过去。
明微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依旧是高冠博带，一身雪衣，可脸色比身上的衣衫更白，眼底全都是血丝，乍一看仿佛满眼血红一般，叫人心惊。
他听到了多少？心里怎么想的？会不会……动手起来？
所有人心里都有些慌，穆清洲赶紧走过去，有意无意拦在他跟君云霄之间，生气道：“明微，你……”
明微根本不理他，只是看着君云霄，艰难地说：“云……四娘，我不是，不后悔……”
一句话说出来，整个院子都静了，看好戏的戒律峰弟子，愤怒不已的唐静秋等人，全都呆住了。
小孩子可以将什?么话都说出来，毫无负担，但年岁越长，地位越尊贵，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当众说出心中的想法，就越难。不仅是自损地位，将自己变得卑微，更像自扒衣服，当众赤/裸，是尴尬、折辱，是千难万难。
现在，冷漠寡言、高高在上的破云君，居然当众承认自己后悔？
一时连君云霄也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摇头道：“抱歉，破云君，我感?觉不到。”
明微登时呼吸一滞。
不是“我不信”，不是“你撒谎”，而是“我感?觉不到”。
君云霄一手撑在桌面上，宛如一枝风过后缓缓支起腰肢的花枝般站了起来。“本来过往的事，实在太丢脸，我不愿在人前说。但如今既然清洲师叔祖在，又仿佛不说个清楚，日后便要生出无穷祸患的样子，那便说个清楚吧。”
她说着，目光落在了明微身上。
君云霄躲了他三天，他虽然心急，可也告诉自己，他们如今有千秋万岁，不要急于一时，给她反应的时间。可他们十年不曾见面了，思念实在煎熬得很，他这三日三夜里，无时无刻不在想，什?么时候，她的目光才能落在他身上。
可如今她看了过来，那目光太平静了，与设想中的愤恨完全不同。明微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来，浑身的血液好像遇到了冰霜，缓缓地从他脸上撤下。
“在我死后，在我苦苦寻觅的百年里，甚至当我一步步走在寻仙梯上，终于看到了昆仑派的山门，我心里都在止不住地……”君云霄缓了口气，露出个自嘲的笑。“我总想着再见你。”
明微心中突的一跳，刹那间便被哽住了声音，不由得上前一步，叫道：“我……”
君云霄却没看到，只缓了口气便往下说：“我总是想，这些年来，你过得如何，见到了我，你会说什么。当年那一剑，你会不会后悔。我想，倘若这百年你过得痛苦不堪，备受折磨，为了我发疯发痴，生不如死。那么，我曾经那样爱你，只要你抱着我，对我说一句对不起，真的可能一心软，就原谅你了。”
明微止不住地又上前了一步：“对……”
“可你过得这般好。”
一句话，便将他的脚步给冻住了。
君云霄依旧没看到，她叹了口气，用一种并不愤恨但十分无奈的语气，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明微，你过得这般好。”
“我……”明微喉头滑动，几?个字如鲠在喉，刺痛无比，却又吐不出来，只能反复地扎着。
君云霄抬头一笑：“你要否认么？”
明微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一时间，不仅是脸上，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褪去一般，他就像纸糊的，浑身上下，连指尖都是苍白的。
“你恐怕否认不了什?么。后来事实也证明了，我们见面了，你一切如常，不畏惧说从前，只说我是一介孤魂。”
她说的是所有昆仑派门人都有目共睹的事实，没有人可反驳，那字字句句坠在舌尖，也仿佛千斤重，叫他怎么都开不了开?。
只有君云霄柔婉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瞒你说，我愤懑过，疑惑过，杀一个人，难道能一点愧疚都没有？明微啊，哪怕我不是你的结发妻子，只是个相府千金，你手上也是沾了无辜者的血，踩着我的命登上巅峰，怎么能这般心安理得，有恃无恐？难道我是十恶不赦之徒？”
“不，你不是……”明微艰涩地说，“你……你极好，你是最好的……”
剩下的千万句话，要费尽他毕生的勇气，但她轻轻一摇头，就将这勇气吹散了。
“你不必说，其实我明白。”
明微眼中蓦地亮起一星光芒。
她明白？她真的明白？
对的对的，无论是萧明微还?是破云君，无论是他的皇后还是弟子，她一向都是最知他心的，她一定?明白的！
“我真的明白。”君云霄脸上甚至露出个温和的笑，目光宽厚。
“对你们这些修仙之人来说，除了自己之外，一切都是草芥。这草芥究竟是一杆芦苇还?是一茎野草，是难得还?是常见，又有什?么关系呢？只看你们喜不喜欢，入不入眼罢了，实际上并无分别。斩断一杆芦苇你会愧疚么？不，当然不会。修仙路上的绊脚石，踢开也就踢开?了。”
“你今日难过，或许是真的喜欢上了我如今的面容，我的性子。你想同我在一起，所以你道歉，你说你想偿还。但其实，你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在你心中，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君云霄语调温柔：“倘若我真的重要，明微，你怎么有脸面来见我？你只会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骨肉支离地拖着鲜血，来告慰我，而不敢奢求我说一句‘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