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缘(2 / 2)
司矍常常从外面给她买她在天泽国时最爱吃的如意酥,给她添置应和着时节的衣服,塞给她热乎乎的暖炉,她生病了没有人照顾,他就从外面端着煎好的草药,一口一口地喂给她。
她从来没有好奇过他哪里来的银钱,他睡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她自幼娇养着长大,没有吃过什么苦楚,以为金银珠宝只要稍稍费点心神,动动手指便可以手到擒来。
直到有一天司矍带着满身的剑伤出现在她面前,奄奄一息,她哭着用手去捂住他淌血的伤口,却看见青年露齿冲她一笑,断断续续地说——
对不起。
他伤好之后,仍旧木讷地像个木头一样,偶尔被她惹急,也只会通红着脸不说话,后来他们相处的时日越来越多,她便爱在夜晚坐在轩窗旁,盼着那个一身黑衣的青年叩响她的木窗,带她去屋顶看月亮。
那是她往后在太子府滞留下的漫长岁月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
秦翊之起兵攻打天泽国,天泽国失了城池十所,节节败退,不仅仅是因为难敌赤炎国的数百万军力,亦是因为天泽国太子还在忧思挂念着远在赤炎国的长姐,秦翊之竟以她作为要挟。
她听到消息的时候,正端坐在桌案旁描绘着母后和父皇的画像,湘云的话却如针扎般刺在她心上,她咬着牙,墨笔尖抖落了一纸细碎的墨点,明明是回暖之时,却感觉如坠冰窟,冷得厉害。
墨笔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
湘云焦急地叫唤一声,呀,公主,您怎么了。
她眼神涣散,热气霎时间盈满眼眶,泪珠滴滴答答往下坠,沾湿了她父皇和母后在画中微笑注视着她的容颜。
一如从前,从未改变。
我要去见他。
她哑着嗓子说。
那昔日里面眉目疏朗的少年郎已经变得威严肃穆,他背着双手,身着杏黄色五爪龙纹的朝服,拧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而她早已失了以往做长公主时通身不怒自威的贵气,身上也不再穿着华贵的绫罗锦绣,她哭着跪倒在地上,请求秦翊之放了天泽国一条生路,或者放了她一条生路。
虽然连她也觉得自己的请求如此荒唐可笑。
秦翊之眸色中带着不忍,长长地叹了口气,扶她起身说,杳杳,终是我负了你,往后亦不会亏待你。
她发鬓凌乱,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呆呆地看着他。
傅知微被软禁起来,院落周围把守着重重重兵,就连司矍来看她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起初她日日以泪洗面,身子也越来越不好,往往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就会让她高热不退,卧病床榻数日。
日子长了,她也麻木了。
她恨秦翊之,但是更恨她自己。
一日,司矍又来看她,她怔怔地望着轩窗外,窗外百花齐放,日光映衬着那娇艳的花瓣又是深了几许。
她说,司矍,我犯的错不多,但一次已是滔天大过,可是我还是想要回家看看。
她转过头盯着他清俊冷硬的脸庞,没有焦点的目光渐渐聚合,透着一丝坚定和释然。
她说,惟愿狐死丘首,代马依风。
为着她这一句话,司矍带着她便从太子府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刀光剑影中,他手执着一长剑,一身黑衣,护着她冲出太子府把守着的层层重兵,鲜血喷溅在她脸上,一时之间,她竟分不出,这温热的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秦翊之不甘心,派了人一路追杀着他们。
一路上司矍带着她东躲西藏,刀里来,剑里去,但是眼前冷峻的青年的胸膛却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地方。
傅知微在空中遥遥地望着在路旁抱着她的尸首嚎啕大哭的青年,他失了以往的冷静自恃,失了以往的沉稳肃杀之气,而只有似是深渊不见底的悲痛。
她心里面酸涩,想要告诉他,不要为她哭,她并不值得。
可是突然刺眼的白光眩晕了她的眼,她感觉有一双手在狠狠地抓着她,仿佛要把她拽到别的地方去。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而青年似有所觉,猩红着双眼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夜空。
他的目光变得果决狠辣,心里面已然下了一个决定。
永宁二十五年冬,瑞雪兆丰年,大雪颤巍巍地挂在枝头,压弯了枝桠。已近年关,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百姓围拥在炉火旁,就着屋子里面暖融融的灶火笑着唠嗑着一年的家长里短。
赤炎国边境一处僻远乡道上,一身姿英挺的男子跪坐在雪地中抱着一女子。他双唇皲裂,裸露在外的双手被冻得发紫,身上的一身黑衣破烂不堪,早就被鲜血和汗渍浸润得看不出任何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