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与君离别(1 / 2)
下人们见周寻突然带回来一个小孩子,都满是惊讶:公子喜欢动物什么的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还喜欢上小孩儿了?
周随轻咳两声:“这是公子从外头带回来的小孩,身世坎坷,公子于心不忍才将他带回来。”
众人便围着小孩打量起来,直将他在众人面前围在中间外边儿成了一个圈儿,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很是喜人,便开始动手去捏捏他的脸或摸摸他的头。
都被孩子的手一一毫不留情的给拂开。
下人咂摸着嘴:“公子您瞧瞧,这孩子模样长得多俊哪,和您一样好看。”
周寻将人看了看没附和也没否认。
孩子从众人中挤开凑到周寻身边,下人又开始笑着:“这孩子唯独就和我们公子亲近呢。”
周寻觉着总这么叫孩子不行,于是想着给人起一个名字,但他想不到特别好的。
孩子跑过来,很会识人眼色。
周寻懒懒道:“小孩,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可小孩嗤之以鼻,似乎并不稀罕,只道:“我有名字的。我叫常安。”
长安?
这名字不错,寓意也挺好,免得他再费心起一个了:“就这么用着吧,这名字挺好。”
见周寻起身要走。常安开始耍起无赖来,抱住他的腿不让人走。
“怎么?”
常安一边不住摇头一边命令他:“你不准走,你不是公子吗?是你要带我回来的,我想读书。”
“为什么想读书?”
常安:“读了书就能当大官挣好多好多银两,不愁吃穿,再没人敢欺负。”
“可是当了官,也得是臣子,也得听别人的,还是有很多无奈。”
常安松开他,两手抱着臂:“那也总好过四处流浪,漂泊无依。至少还有饱饭吃,有人伺候。”
这一番话,像极了他年少时的想法,就像他那时会说的一样。
他看到常安,就看到了那时的那个周寻一样,站在他面前和现在的他说话。
他背过身还是要走的样子,常安又开始拽住他:“不是你带我回来的吗?怎的连读书也不许!”
可是周寻吩咐下去:“带他去沐浴干净换身衣裳到我的书房来。”
下人应了好带着他就要走,可是常安不乐意非赖在那儿最后大有一番撒泼打滚的架势。
这是周寻头一次因为不在朝堂上的人头疼,还是个小毛孩。
“你先起来,我是让他们带你去沐浴更衣,难不成你要这副样子去读书?”
常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觉得的确很不妥,这才跟着人走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那种。
待常安终于沐浴更衣后被领着进了周寻的书房。
周寻一手背后一手运笔临帖。
常安走过去自顾自凑近看,最后看着人拿左手写字且写得十分歪斜,嘴角不禁抽了抽:“我以为,郧都颇负盛名的人会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没承想这字……”
即便他没有直白的说出来,但仅仅是他的表情,已经足够让周寻从其中读到他的一言难尽了。
他叹了口气:“是啊,其实外界都是谣传,我是连字也写不好的。你可别说出去,叫我跌了这公子的面子。”
常安眉目间有些许不屑,碍于这所处毕竟是公子府并不好发作。
那临帖上的字着实是丑得过分,左看右看都寻不出一点儿好来,让人想找着话夸都找不出来。
周寻便手将那纸一团扔到了一边:“你来试试。”
常安直接接过他的笔在纸上写起来,他的确很有天分,三两下就学的像模像样,字还说不上好看,已经有了那么几分意思。
周寻在一边看得很满意。
方才常安就发现了,周寻的一只手有问题,丑陋且布满了可怖的疤痕。
于是心里暗暗猜测着是否是因着这一只手的缘故,所以才只能用左手写字。
但他心里有分寸,眼下初来乍到,不该他问的最好不要多嘴。
就和他来之前在街上等着他时那人告诉他的一样:“谨言慎行。”
临帖,读书,谈诗论道,常安一点点被周寻口中的讲述所吸引,那个在他眼底的世界,通过言语竟然变幻成了一幅无比绚烂的河山图,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小小的引诱着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周寻待他,比之做门客教导宗庆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多时候不用他多加点拨,常安就能理解个十成十,周寻内心也有作为人师的骄傲和自得。
然而欣喜之余,实在是可以从其中窥见许多不合理的诡异来。常安不仅相貌生得好,就连这股聪明劲也像极了周寻,可是众人沉醉于常安的聪明伶俐,久而久之也感觉这孩子身世凄苦,实则很是乖巧体贴,便不自觉忽略了所有的可疑之处,全心全意接纳这个初来乍到的孩子。
用尽全部的心力补偿他,渴望让他卸下那些不该属于他的忧愁和防备,感受到快乐。
顾念教导常安的缘故,周寻难以时常去宫中见锦书一面。这一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来见她。
才到了宫殿门口,觉浅见着人还没等周寻招手反而很快跑开了,片刻后回来直接让两个守卫关上了殿门。
留在周寻一个人在紧闭的宫门外无可奈何。
最后只得故技重施从围墙翻了进去吗,落地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却见面前正好有一只狗。
周寻脸上笑得有些勉强,一边打着手势示意它不要冲动,一边脚步很自觉的往后退。
看着他自觉地后退,那狗也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周寻拍了拍胸脯,才松了一口气,却忽而见着那狗对着他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来后腿在地上用力蹬着。
他忽而觉得十分不妙了,那狗果然一个往后蓄力就朝着他扑了过来,那一瞬间,它的动作和某个动物一同重合起来。周寻蹲下身子下意识就两手挡在面前闭上了眼。
可是半晌过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而是感觉到脸上一阵温凉的濡湿。
周寻缓缓睁开眼,见到的是狗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他大着胆子鼓起勇气去摸了下它身上的皮毛,那家伙却很温顺,并不反抗。
而后是姑娘抱着猫走到他面前,周寻总算见到她:“锦书,为何将殿门关上?”
“觉浅来通传说是见你来了,我便让她去将殿门关上。”
小姑娘是生气了,气他这么久都不曾来寻她。
“那这狗?”
锦书:“它很乖,并不咬人。我怕有些闲杂人等进殿,特意寻来看门的。”
周寻被她逗弄得哭笑不得:“所以我只能翻墙进来。”
锦书冷哼一声:“若是当真不愿你进来,围墙你都翻不进来。”
他行了个礼:“那还要多谢公主的宽宏大量了。”
锦书一手捏住彐寸的耳朵揪了揪:“为什么就这般不听话,旁人的事就重要的,我说就怎么都不听。”
她这指桑骂槐的意味太明显,很难不让人听出来。
看着人抱着猫进殿里去了,周寻只好跟着。锦书进了内殿,坐在美人靠上只偏过头去不看他,而后又拂袖道:“将他给我赶出去。”
旁侧的人没动。
周寻缓缓解下身边的一个袋子,而后解开袋子的口捧到锦书面前,一会儿就从袋子中传来许多种香味来。
就像隐约有一只手勾着锦书的鼻子,勾得她馋虫大动。忍不住了吸好几下鼻子嗅到各种香味,全都是她喜欢的。
甚至于没意识到自己偷偷舔了舔嘴角,而后别过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周寻压住翘起的嘴角将袋子往她面前捧了些,锦书还是败下阵来,周寻抬了下下巴示意她瞧瞧,锦书便一只手扯着袋子口,一只手伸进去摸,足足好几个纸包。
第一个打开来是一份酱鸭,第二个则是梨膏。
锦书这时候终于绷不住,要去拆酱鸭,周寻拦住了人自己上手拆了酱鸭喂给她,她吃过后还不忘砸吧砸吧嘴,周寻没让她再动手,又捻了梨膏糖喂给她。
锦书一口咬下去便是酥脆,而后甜香的感觉在唇齿间四溢。
看她吃得唇边都粘上了一些残渣,周寻拇指指腹擦过她的嘴角。
“我也想尝尝这梨膏糖是什么滋味。”他的目光一直在锦书咬梨膏糖动啊动的殷红嘴唇上,然后想着便直接就这么去做了。
温软的嘴唇贴上姑娘的朱唇,周寻的吻小心而克制,然而姑娘却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微微睁大双眼,手上还拿着一块梨膏糖吓得一松手就落了地。
一边的下人们都很识相的退了下去。
起初周寻只想逗她一下,没想到轻易就收不住了。她嘴里有梨膏糖,周寻很轻易地在她唇齿间趁虚而入,撬开她的贝齿寻到她柔软的丁香小舌纠缠不已,然后坏心眼的卷走了她的梨膏糖。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自己的梨膏糖怎么就没了呢?
锦书怔怔看着他,他却像没事人一般:“嗯,确实好吃。”
“这是我的!”
“那我给你带来,总要有些赏赐啊。”
锦书一下子一手捂住嘴:“那你还占了我的便宜!”
周寻欺身逼得她不得不往后躲,一下子靠在美人靠上没处躲,周寻在她身上,几乎就要和她身子直接贴上,还是没有更进一步。周寻只是刮了下她的鼻子,又亲了亲她鼻尖:“来日方长。”
暂时就先放过她。
实不相瞒,锦书其实当真没想到他会这么退开,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周寻直接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锦书一下子捉住了人的手,面色变得凝重:“你的手?”
“受了一点小伤。”周寻很快将手抽回来,“若是不这样,就不能抓到刺客,也没办法洗刷我们的嫌疑。”
捧着他那只手,锦书微微低头亲在他的手背上:“以后我就是阿寻哥哥的手,阿寻哥哥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也可以帮阿寻哥哥做。”
“小姐,小姐。”觉浅进来,恰好见到二人亲近的场面,赶紧背过身子,周寻和锦书之间隔开距离。
分明什么也没做,周寻却还要拉扯一番衣襟,就更有一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觉浅做好了心理准备转过来,却是两手捂着脸,正好也挡住了眼睛,许久没听见动静便两手指缝微微张开,透过指缝去往外看。
见二人神色恢复如常,这才拿开双手,周寻正正经经站在锦书身侧,俨然一副光风霁月的温润模样叫人丝毫想不到方才和公主痴缠的人会是他。
“觉浅,怎么还这般手忙脚乱的,这时候怎么能还称公主?”周寻淡淡提醒道。
“公主。”觉浅唤了一声,但她从前叫惯了小姐,一时还总是转换不过来。
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锦书道:“行啦,你就勿要再吓唬她了。”
“对了,公子快些从这里离开吧,王上正派人在找你呢。”觉浅想起来正事赶紧开口。
锦书周寻二人对视一眼:“为何?”
觉浅绞了绞自己的手指:“只道是从公子府上找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旁的就不清楚了。”
看着锦书对他点了下头周寻就很快离开了。
回到府中,发现府上早已经是一团乱,许多人在他府上四处翻找,下人们在一旁被一些手持刀剑的人围住敢怒不敢言,看到他回来了这才赶忙道:“公子,大事不好了。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他不知今日趁你不在从你府上拿走了什么东西又想了什么法子呈给了王上,王上见后震怒,当即就气得吐血,最后还下旨让人带着官兵来府上搜寻。”
“常安呢?”
“在我这里。”周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常以宁来了,还有他身边的常安。
少年站在他身侧,脸上那番理智和过分的冷静显示出异于常人许多的稳重,还是很顾忌礼数的对周寻行了礼,却并不叫人。
“常安,常以宁。怪不得。”周寻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这看似绝不可能会有关联的人竟然是同一个姓。
他一开始以为的“长安”实则是“常安”。
常以宁在常安发上抚了抚:“你可知晓,他本应当姓周的。”
“什么意思?”
常安很自然的接过话:“舅舅说你是我爹,可是我想了想,若你当真是,为何在我娘死的时候都没有来看过她,也没有来边疆接我。而是一个人在陨都当上了公子周,享荣华富贵,美人在侧。”
“你自然是不配做爹的。因为我姐姐,也就是他娘是你亲手害死的。你以那副善于伪装的虚伪面目,骗了我们所有人将我们各处布防全部泄露出去。最后你跳下悬崖,害得我们夷狄全军覆灭,死伤惨重,最终被梁政清占了一半的城池,还要时刻小心提防周边的异邦觊觎起了异心。我爹作为军中将领负荆请罪,最终无奈被撤去了将军的职位,他在家中一边遭受良心的谴责,一边抑郁不得志。”
“最后,他死了。还有我那个好姐姐,将你视为如意郎君,是最好的人,高贵如公主一般的人,为了你低到尘埃里。最后听闻你叛变,临阵脱逃,愧对所有百姓和她自己的良心自缢了。留下这个才两岁的孩子,这几年你在陨都风光无二,而他却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只能我这个舅舅抚养。”
他话里的那些场景对于周寻来说,陌生而熟悉,好像确实和他记忆中某些缺失的部分完美重合了。但仅仅是一瞬,他最强烈的感觉就只剩下了头痛欲裂,脑海中还有许多从前怀疑的,没办法证实的,正一点点充盈在他的脑海中,丰满了那些被他喻为残缺的记忆。
小姑娘脆生生的喊“阿寻哥哥”央求自己的父亲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帮他洗刷冤屈为他伸冤,又为了他不安于现状亲自狠下心来将他赶出府,自甘堕落的他为了谋求机遇做了为人不齿的事,谋略布局陷害朝中大臣,为小姑娘家一一铲除后患,同王上做交易赌一个功成名就。
不想最后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国家,利用了一个姑娘最真挚的感情。即便他千百遍未表露对那个边疆姑娘分毫的爱意,可是导致夷狄走到这一步的人无可否认的确是他。
一切的来龙去脉逐渐梳理清楚后,周寻觉得头也不再隐隐作痛。
“所以我让你的儿子去偷你的东西揭发你的罪行,总不过分吧?你欠了我们又有多少呢?”常以宁展开一张纸在他面前,“这是殿下当日雇猎户刺杀王上的字据,周公子还是先好好想想该如何和王上解释吧。我阿爹当年给我和我阿姐取名字,意为希望他能助边疆永保安宁。可是你的出现让我们俩的存在成了明目张胆的笑话。”
方才常以宁同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正好站在他身侧,故而只有他们二人听到,周寻隐约的想起来一点事情,只是并不确定。
但尤为确定的一件事是:常安不是他的孩子,也根本不可能会是他的孩子。
那些人翻完公子府,除了这一张字据果然并未再留下其他的任何东西,当务之急只有先将周寻绑去宫中才最要紧。于是将周寻绑住准备押进皇宫。错身而过的时候,周寻也不忘倾身对常以宁道出真相:“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也并非你姐姐的,而是你姐姐抱养来的。我从未曾同她有过肌肤之亲,又怎么可能同她有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