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6、岁岁朝朝(2 / 2)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她又早过了五十去,如果永琪出了三长两短,她就什么都没了。
“鄂凝呢,今儿怎么没见她进来问安哪?”
刚从圆明园回到紫禁城来,按说鄂凝该进来问安的。
三丹面上也是黯然,低声道,“五福晋的身子也不好……从小阿哥没了之后,这也病着呢。”
“啊,是啊。”愉妃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三丹啊,我脑袋疼。你去给我拿个勒子来,我得勒上去。”
因是在屋里用的,三丹没去拿那貂鼠的,只拿了个黑色平绒的,伺候愉妃勒上。
愉妃照着镜子一看,不知怎地又恼了,伸手将勒子就又给扯了下来。
她想起她自己的祖母,那七八十岁的人也总是爱在冬天里脑袋疼,故此头上也是离不开勒子。用的式样,便也是这么个黑色平绒的。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竟然仿佛冷不丁看见了当年的祖母——可是她才五十多岁,她可不想如祖母那般老态去!
想想人家皇贵妃,四十了还能怀下孩子来。而她自己呢?自打二十七岁生下永琪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皇上的恩宠了……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她将勒子摔在桌上,“如果说从前贵妃位上尚且有令贵妃一人,皇上暂时不愿进封第二位贵妃倒也罢了。如今她都已经是皇贵妃了,贵妃位分整个空了出来,皇上怎么就不能从妃位里再进封人去?”
如今妃位之上,资历最老、诞育过皇子的,就剩下她自己了!
皇上为什么就看不见她?为什么啊?
便是为了永琪,皇上本来那么重视永琪的,那皇上也该给她一个机会了不是?
“不行,不能这么着!”
愉妃抓起勒子,重又给自己戴上。
“皇上今年从热河回来,就只顾着皇贵妃一人了。是,她是失了孩子去,可是我的永琪也失了嫡子去!皇上不能只顾着后宫,就罔顾子孙了!”
次日一早,愉妃随一众后宫进养心殿东耳房给婉兮请安,之后扭身出来,便到后殿去求见皇帝。
魏珠为难地拦住愉妃,“愉妃主子如何不知道皇上的起居时辰?皇上天不亮就起身处理国务,这会子已是在召见大臣了。愉妃主子这会子求见,奴才便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敢去打扰皇上去不是?”
愉妃冷冷地盯着魏珠,“你有几个脑袋我不管,可是我眼前的事是干系到皇子、皇孙,皇上他不能不见我!”
魏珠跟高云从对了个眼神儿,无奈地进内通禀去了。
良久皇帝才从前殿回来,到后殿见愉妃。
愉妃进内行礼,便已是落泪,“皇上啊,皇上,永琪又病了……皇上回京来第四天,永琪盼了多年的嫡子终于来了,可是还没等再长长,还没等抱来给皇上看,那孩子竟然就,就已经……永琪难受,妾身也难受啊!”
皇帝是九月二十二回到京中,永琪那嫡子是九月二十六降生的,按说皇上这位当祖父的,若当真怜惜那孩子,是怎么都该亲去瞧瞧的。
可是皇帝那会子正忙着,这便没能去看。
皇帝都没想到那孩子连大满月都没能熬到,这就夭折去了。
从天伦亲情来说,皇上心下也是有些难受的。
皇帝这便温言劝慰,“朕知道你和永琪都难受。毕竟是盼了好几年的嫡子,终于得了,却没能养到满月去……朕不是不关心永琪,朕只是那会子刚刚回京,诸事繁杂,一时抽不出身来。”
愉妃便笑了,转头看向窗外,“妾身今儿进来给皇贵妃请安,看见那东耳房当真是整饬一新。墙上的画儿、架子上的陈设,大大小小全都换了一遍。”
皇帝蹙眉,“朕是亲自过问东耳房重新摆设之事,可是你要是想说朕只是顾着这一件事就不顾皇孙了,那你当真是冤枉了朕去!你该清楚,朕回宫来这一个月,斋戒祭祀太庙之外,又亲自行勾决大典!这些事哪一件不是繁杂,哪一件不是朕亲力亲为才行?”
愉妃垂泪,“皇上说的是!皇上亲御宸极,自是要凡事都亲力亲为……只是,那孩子却已经没了,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已经换不回来了。皇上难道都不心疼永琪,难道就不能在忙完之后问问永琪一声儿去么?他的腿疾发作,他都已经下不来炕了!”
皇帝也是深深闭了闭眼,叹一口气,“你去告诉永琪,朕等得了空会去瞧他。除此……叫他安心养病,从前的万事,就都不用他悬心。只一心调理身子就是。”
皇帝这话已是暗示可以暂且将桑寨多尔济那事儿都放下,不追究永琪去了。
皇帝还传来永琪的医案,仔细看了太医张如璠、宋国瑞给永琪用的方子。
待得见人参用量极大,皇帝虽说皱眉,却也还是吩咐,“永琪既是开始用人参,分量远超他份例内的。只要这方子对他有益,那便多少人什么没有呢?传旨内务府,叫内务府尽管可着五阿哥取用去,不必比照皇子份例了!若有不足的,便是从朕的份例里取用,亦没什么不可的!”
可是愉妃还是哭着伏地不起,“皇上……用人参实则已是到了不好的时候儿,况且永琪用的量这样大!妾身担心,永琪是因为嫡子的夭折而伤透了心,这便缓不过来了。妾身还求皇上多降福泽,才能护佑永琪康复过来。”
“皇上啊……皇上难道忘了,永琪的腿是为了救皇上才落下的啊……”
皇帝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轻轻闭上了眼。
到了他这个年纪,最怕的实则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况且永琪还曾经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况且永琪还是他事实上的皇长子……
皇帝缓缓点头,“好,朕知道了。你先带着人参送过去,将朕的话儿传给永琪。叫他明白,他也是朕的儿子,他的嫡子也是朕的孙儿,朕也是心疼他们父子的。”
愉妃走后,皇帝亲自叫了张如璠、宋国瑞两位太医来,将今年的脉案都摊开,细细看永琪的情形。
张如璠、宋国瑞两位太医自小心自保,可是皇帝却也自己看得出,永琪的境况——已经着实不好了。
“每个月汤药和噙化,要用这么多的人参!”
人参为人命数将尽之时,吊住那最后一口气的。永琪不但已经开始用了,而且已经用了这么多,更要命的是尽管用了这么多人参下去,永琪的景况却并无起色,反倒——每况愈下。
皇帝丢开脉案,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终究是他的儿子,终究是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啊……他又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每况愈下,却无动于衷去?
十一月十二日,冬至节祭天、行皇太后庆贺礼后,皇帝下旨:“皇五子永琪,年已长成,应予封爵。著封为亲王。所有应行典礼,各该衙门察例具奏。”
永琪此次封亲王,乃是“因病剧,始加封为亲王”。这便是有冲喜之意。
反过来说,若非此时永琪已经病剧,皇帝还不一定能封他为亲王呢。
不管怎样,在这样一个对愉妃和永琪母子都流年不利的年头,永琪能被封为亲王,这总归是巨大的喜事。
愉妃虽说没能因此而得到皇帝的垂怜,在位分上再进一步去;不过好歹是叫儿子正式得了亲王爵位去了。
愉妃欢喜,自是私下里逢人便说,“虽说大阿哥永璜也被封为亲王,可那都是追封了;诸皇子里,倒是唯有我的永琪是第一个在生之时正式封为亲王的!”
愉妃洋洋得意,鄂常在自也同样跟着高兴。
她鄂家自大厦倾倒之后,她自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永琪身上。偏鄂凝好容易诞下一个皇孙来,还夭折了……不过上天有眼,也因为这一项亏心,皇上终于肯封永琪为亲王了。
鄂常在身在后宫里这些年,这一天是最为扬眉吐气的日子,她自见了人就说这事儿,面上跟着沾光。
“如今皇上都这个年岁了,立储自是大事。皇上这意思还不明摆着么?”
愉妃与鄂常在这般得意的情形,白常在每天看在眼里,虽说强忍着,却也还是有些不吐不快。
可是白常在顾着婉兮的身子,这便忍着没跟婉兮说,只私下里说与了语琴去。
终究这会子十五阿哥是语琴抚养的,语琴对此事同样在意。
“瞧着愉妃的样子,这回终于扬眉吐气,将五阿哥捧上天,反倒将其他皇子们都踩下地了。依着她的说法,就因为五阿哥是如今在世的皇子里唯一封为亲王的,便是皇上属意五阿哥,明示暗示五阿哥已然是储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