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逼死江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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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夏侯博赶回了夏侯府,看到的只是一片死寂和沉痛,听到的是锥心的哭嚎。
他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胸无大志,心无点墨,更加上不得台面,偏偏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忍他纵他,只不过是对他太过失望,所以放任自流,他要玩姑娘,随着他去,他在赌坊赌钱打死了人,也替他用钱遮掩了,这一切一切无非是看在夏侯家这一支独苗上,并不参杂其他感情,现在他死了,夏侯博心里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舒畅,儿子还会有的,女人也会有的,他并不会因为儿子的死而难过伤心。偏偏他这一刻又是那么的不痛快,因为杀死自己儿子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清雅居此时也笼罩在一片肃穆中,雪覆盖了所有颜色,只剩下凄凄惨惨的白。
夏侯博迈入那紧闭的大门,张嬷嬷紧张的想要阻止,却被夏侯博一脚踢飞,摔在了一旁的假山石上,对方口吐鲜血,手却仍然呈阻止的模样,夏侯博冷哼一声,重重的关上了门。
才几日不见,江氏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缩在墙角的她瑟瑟发抖,衣衫凌乱,稍微一点声音都会让她如同被猛兽袭击般警惕的挥动双拳,她深陷的眼窝泛着青黑色,脸上的血迹早已干了,却因为她不让任何人触碰而迟迟没有处理,此时那些暗红色的血迹留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多少显得恐怖了些。
再不复从前的雍容,富贵,再不复威严,从容。
“母亲。”夏侯博的声音低沉而回旋,在空荡荡的房间飘荡,沙哑中透着沧桑。
一句母亲让江氏有了知觉,她透过发丝眯着眼望去,眼前的人不是她最看重的儿子又是谁,那一刻,她所有的委屈和悲愤统统化作泪水涌了出来。她从嫁入夏侯府的那日起,便再也不知道伤心为何物,她一路向前,追逐着丈夫的脚步,杀戮,阴谋,人性,背叛,早已看透并且麻木,夏侯野临死前,她曾立下重誓,要陪伴儿子历经风霜,为他挡去风雨,只要他需要,她甚至会为他夺得本属于夏侯家的东西,这一路,她都从未怕过也不曾软弱过,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流下眼泪,不是示弱,而是真的害怕了,有一双手,在暗中想要致她于死地,致整个夏侯家走向灭亡。
现在,她的儿子回来了,她又可以站起来,又可以好起来了。
“博儿!”江氏满眼渴望,一个机灵就要伸手去扯夏侯博的衣角,却被对方刻意的避开,手落了个空,江氏一时愣在原地。
“母亲,你要送嫣儿入宫,为何不派人告诉我,晏儿已经有苏醒的迹象,你也不派人告诉我,而是和二丫头商量将他挪去了荷香园,母亲啊母亲,你告诉我,你将你的儿子置于何地!”
这是夏侯博第一次这样厉声对江氏说话,从前不管如何,他即便再气也不会顶撞她这个母亲,如今他是为了儿子,还是仅仅因为那个丫头,连夏侯博自己都不清楚。
“哈哈哈……”
笑声在屋里回荡,那般绝望和萧瑟,夏侯博心烦的大声训斥道:“你笑什么!不许笑!”
几乎带着哭腔,江氏抬起沧桑的面容,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博儿啊博儿,你就是如此提防着我吗?这个家谁都会害你,会恨你,偏偏只有我不会!”
“够了!”夏侯博挥袖呵斥道,他凝神怒视,大有厌烦之感,只是声音却悲怆的很:“够了母亲,从小我便听够了你的循循善诱,你说是为了我好,你将这家交给我,可是可有一丝一毫的信任我,我是个男人不是你的傀儡,你事事管着我,教给我要如何做,可是你可知道,有些事是儿子不愿意的啊,你看重雪丫头,甚至看重如今在宫里的如意,都不曾听儿子说上一句半句,为什么!因为在你心里我这个儿子是没用的,我不过是个摆设!你甚至恨我当年为了保命帮南宫无庸收买了父亲身边的人,害父亲被毒杀,所以你才这样折磨我,禁锢我,母亲!这些年,儿子真的受够了!”
“原来在你心中我只是这样的母亲!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江氏眼含热泪,心却在滴血,她多年的付出,换来儿子的记恨,怎能不伤怀。
夏侯博冷冷的看着她:“母亲,你又何必冠冕堂皇,如果您真的相信我,又为何每次我要调动紫衣卫的时候,都要向您借用调令,您才是他们的主子,而我,不过是个摆设!”
“我不让你随意调动紫衣卫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当年南宫无庸的清洗,已经让我们损失了不少,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会不知道你当年所做不过缓兵之计,只是你天性胆大妄为,又思虑不周,若我将这所剩的紫衣卫都交给你,只怕你一时冲动,正中了那南宫无庸的下怀,害的你父亲最后的心愿泡汤,无论如何,我是会助你的啊,博儿!”
“是吗?”夏侯博已经被多年的压抑冲昏了头脑,尤其是自己走后,母亲竟然要将五丫头送给南宫无庸消遣,他的心就是没来由的气愤,这一刻,他只觉得心无比的苍凉,毫无依靠。
江氏看着儿子冷淡的脸,突然冷笑两声:“你是气我为你做主多年,还是因为我要送那丫头入宫?你最好说个明白。”
“母亲如此睿智,又何必多问!”
“哈哈果然如此,我的好儿子,这就是我倾心多年培养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忤逆你的母亲!”
“谁说我得不到!我会得到的,一定会的!”
“且不说你能从南宫无庸手中夺得江山,你若夺了便是真龙天子,是不允许有污点的,你要将她置于何处?若你没有夺得江山,她就只能是你的女儿,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你明白吗!”
夏侯博紧握拳头,骨骼之间迸发出的响声摄人心魄,那是愤恨是不甘,偏偏又是他心里的痛,他知道一个人不该有任何弱点,只是如今,她成了他的弱点,甚至这个弱点很可能是致命的,但他仍然义无反顾,他一定是疯了,夏侯博这样想着,心却紧紧的抽动,无法呼吸。
“母亲……”半响,夏侯博突然声音一缓,像是打定了主意,悠悠道:“你杀死了晏儿,那可是阿华唯一的儿子,即便她能原谅你,可是她娘家的宁老夫人会原谅吗?还有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等着我回来给一个说法,您现在已经成了怪物,你说,儿子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
“哈哈……博儿,我们母子之间还需要这样说话吗?无非是让我死,你又何必不好意思说出来,为娘不会怪你,不会怪你,哈哈。”
夏侯博冷眼看着江氏,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江氏笑过后,似乎也察觉到了夏侯博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她颤巍巍的手伸进衣衫内,解开了贴身所戴之物——紫衣卫的调令。那是一块千年古玉,镂空雕刻,一面龙一面凤,象征了夏侯家至高无上的权利。
“这个是你父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如今我要去找他了,这个留着也无用,你拿去吧。”
夏侯博丝毫没有犹豫的接过古玉调令,甚至没有多看江氏一眼,江氏低垂眼睫,将那些泪全部眨掉,换上平日从容的笑,淡淡道:“你预备让我如何死?”
夏侯博却是一愣,他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江氏笑着看了看墙上道:“用那把弓吧,你父亲当年驰骋沙场的东西,如今束之高阁实在暴殄天物,如今,你便用它送我上路吧。”
夏侯博凝视着墙上的弓,质地厚重,金银打造,其上的宝石熠熠发光,弓弦乃银蚕丝,柔韧,强劲,拉弓之人必须有过人的臂力才可拉开,看着那弓,夏侯博甚至看到了当年策马而立的父亲,他缓缓的朝弓箭走去,丝毫没有犹豫。
弦缩喉,将皮肉撑开,找寻着属于弦的一席之地,然后,慢慢缩紧,直到对方的呼吸一点点的消失,夜,似乎更深了。
从清雅居出来,夏侯博立于茫茫天地,却觉得那般孤单,该得到的不是都得到了吗?为何心还是会难过。
——
夏侯嫣抬头看看天色,铁靖去了多时还未回来,不过一切似乎早已在她意料之中,铁靖查看不查看都是如此而已,只是偏偏白嬷嬷不放心。
忽然,门窗一动,铁靖终于飘了回来,面色铁青,夏侯嫣眉目清明,只淡淡道:“如何?”
“不出小姐所料,国公爷送江老夫人上路了。”
夏侯博,你果然够狠。夏侯嫣在心里冷笑,却看到一旁的白嬷嬷似乎十分伤痛,她宽慰的握住白嬷嬷的手道:“嬷嬷,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如今你我还有何退路,祖母在一天,我们这些伎俩便会成为她最有力的证据,到时候再想脱身,怕是难上加难。”
“小姐,奴婢明白,奴婢虽然和老夫人没什么情分,但是她总归是老太爷的原配夫人,心里多少还是郁结,也不曾想,国公爷竟如此狠心,和老太爷的狭义真是天壤之别,老太爷虽算不得好人,却不会对自己的家人动手,而国公爷……”
“他本就是如此的人,你又何必伤怀,这次虽然险胜,却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只怕二姐姐很快就要反扑了,她也便算了,只是她外祖母家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我们还是小心着些吧。”
白嬷嬷听罢立刻收敛了忧色,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既然她已经选择了夏侯嫣,势必是要一起走下去的。
见白嬷嬷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苦心,夏侯嫣这才又问道:“父亲现在何处?”
“国公爷出来后既没有去大公子的灵堂,也没有回居所,倒去了小阁楼。”
“去了小阁楼?”那不是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吗?夏侯博会去那里,倒是意外,只是夏侯嫣并不觉得这是夏侯博心里对赫连氏还有感情,她想了想,随即道:“你们先去歇着吧,我去小阁楼看看。”
——
小阁楼位置偏僻,常年失修,作为荒废的园子,本只是处置犯了大错的奴才,后来赫连氏搬进来,这里便成了不受宠的夫人专门呆的地方,其他的奴才都被遣散了出去,另寻了地方。
夏侯嫣静静站在园子中间,厚实的雪早已将最初的荒凉掩盖,也包括那掩藏在心里的悲戚,不远处就是曾经住过的地方,夏天这里的蚊虫多到数不清,冬天最是难熬,刺骨的风,冰冷的雪,夏侯嫣几乎蜷缩在屋里不敢出来,尽管那时母亲总是紧紧的搂着她,她的身体仍然无法温暖起来,脚趾的冻疮好了痒,痒了疼,那种相依为命的痛苦或许只有她心里明白。
此时,夏侯嫣一步步踏上阁楼,木板随着踩踏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当年的情景在心头徘徊,再也挥散不去。
酒香远远的飘了出来,散在风中,好不醉人。
夏侯博独自喝着闷酒,银色的月光照在他疲惫的双眸之间,之前肃穆端重的姿态早已不再,此时,他有他的失落,他有他的疼痛,这一丝醉意终于将他心里的痛挥洒开来,变的懦弱不堪。
夏侯嫣冷冷的看着他,只在心里冷笑,这是在为自己的不孝悲痛吗?
“你来了。”
夏侯博举起酒坛,借着月光打量着夏侯嫣,他眼底柔情缱绻,似有无限衷肠。
夏侯嫣知道这样的眼神并不属于自己,她缓缓上前,只淡淡唤道:“父亲。”
“嫣儿,原来是嫣儿。”夏侯博苦笑两声,不再说话。
夏侯嫣的视线触及着室内的一切,手指摩挲着擦过那些边边角角,灰尘在她的指尖被轻轻吹落,又是一片静然的冷笑,她面容清冷,此时屋内未点灯,那张脸被月光照着,平添了几分凄楚之美,这美中有抗议,有倔强,有不屑,也有冷漠,偏偏落在夏侯博的眼中,是那样熟悉的惊艳之色。
“蝶舞……”几乎是不由主的脱口而出,夏侯博几乎站立不稳。
“父亲小心。”夏侯嫣轻轻扶住夏侯博,对上他的眸子,黑亮的瞳孔中有致命的气息。
夏侯博呼吸一滞,竟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夏侯嫣微微一笑,淡淡道:“父亲,嫣儿不想入宫。”
像是着了魔,夏侯博立马回道:“你放心,为父定会护你周全。”
“可是祖母她……”
“哼,她再也不能左右为父做任何事,以后为父说了算。”
夏侯嫣明眸皓齿,盈盈一笑妩媚之姿:“即便祖母不再阻挠,也会有人看女儿不顺眼。”
“哦?何人?”
“父亲何故明知故问。”
“你是说你二姐吗?哼,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竟敢背着为父做出许多违背为父心意的事,为父定当不会让她顺了心。”
夏侯嫣不说话,心里却在冷嗤,想那江氏聪明一世,掌家之尊,却偏偏摸不准儿子的脾气,夏侯博此人自小成名,内心骄傲,多少有些刚愎自用,江氏不过女流,却处处指手画脚,夏侯博之前隐忍不发,无非只是忌惮着江氏手里的紫衣卫,如今江氏犯下大错,且不说别的,就是华氏的娘家也势必要给个交代,尤其夏侯博还要依仗丈母娘家的势力做他日之争,夏侯晏的死无疑是个好机会,既安抚了妻子,又除去了心头一直以来的刺,可谓一箭双雕,悲伤是难免的,毕竟那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只是这样的悲伤绝不足以让夏侯博买醉。
而夏侯雪,江氏唯一看中的孙女,抱着最大的寄望从小培养,甚至可以说,夏侯雪和太子的邂逅以及情意,无一不是江氏在背后推波助澜,女人的刀子看似软软的,必要的时候却又是致命的,江氏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能在夏侯野死后及时将夏侯府的损失降到最低,已属不易,而她培养出来的夏侯雪,也越来越有她当年的风范,雷厉风行,心思细腻,手段阴毒,这样的孙女的确是一把好刀,可是这样的好刀落在夏侯博眼中却是厌烦的,甚至有时候让他觉得,夏侯雪会像江氏那般操纵了他的人生,甚至变成第二个江氏,所以他心里明明知道夏侯雪的用处,却总是不冷不热。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夏侯嫣从中布局,一来成全了夏侯博,二来也成全了自己。
见夏侯嫣蹙眉深思的模样,夏侯博内心一阵狂乱,曾经,他从未正眼看过的孩子,却和记忆中的女子那般相像,难得夏侯博面露温柔的道:“陪为父说说话,吃些酒吧。”
夏侯嫣也没拒绝,当即坐下,看着屋内的陈设,显然旧的不能再旧,自从她搬离了这里,也无人再打扫,说起来都是心酸的回忆,却也是最快乐的,夏侯嫣安纳不住内心的荒凉,悠悠道:“父亲怎么会来这里?”
“突然想到了你母亲,所以过来坐坐,以前我总是爱和她说话的。”夏侯博自顾自的喝着酒,沉闷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活气。
夏侯嫣轻握着酒杯,淡淡道:“我还以为父亲不曾喜欢过母亲。”
“喜欢一个人很容易,爱却未必有几分,就拿你母亲来说,我不是不喜欢她,甚至觉得她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当我愁苦的时候,她甚至能长陪为父左右,排解这份愁丝,与为父而言,她是难得的贴心人。”
“父亲爱的人,是那个叫蝶舞的女子吗?”
夏侯嫣轻描淡写的说着,夏侯博却是一愣,随即他也只是笑笑,并大口的灌自己酒,夏侯嫣冷漠的看着,并未劝阻。
不知是不是醉了,夏侯博竟有些敞开心怀,不知为何,当他越是和夏侯嫣靠近,就越觉得内心安宁,已经有多少年没这么安宁过了,他甚至有些卸下防备,坦诚的在做自己的感觉。
并不遮掩,夏侯博看着远方,悠悠道:“是啊,那是为父唯一爱过的女人,当时我还只有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年我误闯入巫族的结界,遇见了她,当时,她正赤着脚在溪流中跳舞,脚踝上的铃铛好听极了,那些水花围绕着她,她笑的那样美,像天上的仙子,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也从未看过那样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和*,像天山的雪那样纯洁无暇。”
看到夏侯博痴念的嘴脸,夏侯嫣只是笑笑,又道:“那父亲为何不娶了她。”
“她是巫族的圣女,生来便是要嫁给巫族首领的,所以我不会有机会。”夏侯博说的耿耿于怀,显然并不像他表达出来的那般委屈,夏侯嫣只看着便已猜到了大概,她抬了抬眉睫,淡淡道:“想来,她是不喜欢父亲吧。”
一句话仿佛戳中了夏侯博的痛处,他猛的握了握拳,眼眸深邃的看向天空,半响才道:“你说的不错,她不曾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