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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底发出一声无力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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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问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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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打从听到她琴声那刻起,他心情就没办法平复。他可以说服自己相信她与崔朔没有瓜葛,却无法释怀自己亲耳听到那一段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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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那样演奏方法只是效仿江夫人。崔朔和徐庆华都相信这个说法,他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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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曲子里怨愤与不甘太强烈了,强烈到让她后面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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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很早之前,他就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许多疑惑。他不愿深究,一一心中给了解释,可是今夜听到她琴声后,却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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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如她表现出来那样喜悦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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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寒,手掌里连冷汗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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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他知道了。他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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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以前总作出对他深情不悔模样,只要他对她好,就什么都不计较。可是经过今晚,他看出了她心中其实还藏着不甘,藏着怨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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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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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追究起来,欺君大罪,她不用等景馥姝死,就要先去见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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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像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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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里忽然涌出泪来,她苦笑一声,低声道:“陛下是怎么想?觉得臣妾骗了您么?”声音里满是悲伤无奈,“是,臣妾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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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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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什么?这宫里有这么多人算计,有这么多陷阱,每一步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终日惶恐,这样日子臣妾从前当皇后时候就遭够了。可那时候臣妾好歹还有身份庇佑,如今却势弱与人,处境不知危险多少倍。您让臣妾怎么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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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然半晌,“可是,你如今有朕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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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陛下您愿意护着臣妾,那些人才恨臣妾!”她道,“陛下爱重臣妾是臣妾福分,却也是六宫见妒源头。臣妾必须时时刻刻都打起精神,才不会被人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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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许久,苦笑三声,“朕以为朕对你好,你是欢喜。却原来,你当这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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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臣妾是害怕那些人算计我,却从未将陛下宠爱当成麻烦。如果臣妾真这样想,当初就不会再次回到陛□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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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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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眸含泪,定定地看着他,“陛下不是问臣妾羡慕贞淑皇后什么吗?臣妾告诉您吧。臣妾羡慕,是中宗皇帝对她一片心。陛下您也知道,中宗皇帝为了拔出世家,筹谋数十年。费了多次大心血,终却只是将温氏赶回了本家,不曾伤过温氏族人性命。比起来,万氏下场就要凄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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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口中万氏,乃是仅次于温氏大晋第二世家,中宗朝时被举家查抄。族长和诸位族老共二十七人被斩于独柳树刑场,数千族人发配蜀中,永世不得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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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对比,不难看出中宗皇帝心中,到底顾念着与贞淑皇后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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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宗皇帝了大可能去保护贞淑皇后和她家族,这才是让臣妾羡慕。因为臣妾不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臣妾也遇到危险,陛下您会不会这么对我。是,您如今是喜欢我,可也许再过几年,您就喜欢别人了。到那时,如果臣妾再犯了什么错,或被您以为臣妾犯了什么错……臣妾不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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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淡淡,唇边隐有自嘲笑容,“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想……”声音低幽,“你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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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让我怎么相信!”顾云羡忽然崩溃,以袖掩面,“您后宫有那么多美人,只要您喜欢,这全天下女子都是你。可对于臣妾来说,您就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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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哽咽道:“陛下,阿云只是个小女人,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抱负。阿云和全天下绝大多数女子一样,把夫君放心里第一位。家族也好,自身性命也好,通通都排后面。可我夫君身边有太多女人了。我每天都害怕,害怕他会喜欢上别人,害怕他不再看我一眼。我就这样怕着,担忧着,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苦笑一声,“我其实不喜欢你去看别女人,一点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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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做戏,然而说着说着,忽然感受到一种深切悲哀。这些都是她上一世真切想法。那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心上,供上神龛,谁都比不过。她从来没有这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以至于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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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这一生不顾一切一段感情,赔上了她一条命。多年之后今天,又被她用来保命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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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用来欺骗这个曾经被她视作一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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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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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泣不成声她,心里抑郁不知为何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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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抚上她乌黑长发,他声音里带上一丝隐忍,“那你之前为何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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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陛下选人入宫时,臣妾就已经说过了。只是那时候臣妾作出一副玩笑神情,所以陛下也没想到臣妾其实是认真。”声音低了一点,“臣妾也不敢让陛下知道。女子妒忌犯了七出之条,从前陛下不喜欢臣妾,就是因为臣妾性子太不能容人了。所以臣妾不敢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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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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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搂住她,将她拥入怀中。她身子柔软,微微发抖,让他心也跟着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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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害怕。朕向你承诺,会护着你,一直护着你。”他慢慢道,语气里有自己也没察觉郑重,“朕如果说,我不会变得不喜欢你,你恐怕也不会相信。那么朕告诉你,即使将来有一天,真如你所说,朕不再喜欢你了,也不会对你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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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说着,却开始怀疑,他真会有对她厌弃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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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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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这样难懂,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都如雾里看花一样,怎么也弄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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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此刻,他仍然不能完全相信她说话,可他已不想再问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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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口气,他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她给了他一个理由,一个他可以拿来说服自己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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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就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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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相信她后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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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第二天醒来时候,皇帝已经离开了,满屋子宫人都跪地上给她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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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蹙眉,慢吞吞道:“你们搞什么?大早上,喜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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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葭笑吟吟道:“陛下上朝前留下旨意,晋娘娘为从二品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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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措不及防,愣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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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中奉承道:“娘娘晋为充容之后,就与明充仪、泠充媛就是一样品级了!虽然充容次序上比前两个差一点,但娘娘比她们多了协理六宫之权,完全可以压到她们头上了。以后这宫里也就只有毓淑仪娘娘可以与您一较高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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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这样油嘴滑舌,采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那边却笑嘻嘻地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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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一样不知收敛还有阿瓷,“奴婢适才问了柳尚宫,听她说这样事以前还没有过呢!这回六宫人都知道谁才是陛下心尖儿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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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震惊之下,顾不上去管两个嘴不把门宫人,思绪转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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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册封贵姬不过半年,宫中规矩,正三品及以上,若非有什么特别大喜事发生,是不会晋封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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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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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忽然想起他昨夜话,“朕向你承诺,会护着你,一直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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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是他兑现承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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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不会疏远她,六宫对她嫉恨就不会消失。那么他便只能一步步抬高她身份,给她多可以自保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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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破釜沉舟说出来那番话当真这般管用?竟让他为了她做到了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