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卖身计(2 / 2)
胆敢这般跟主子说话的家丁,一定是有点地位,万一真给自家少爷劝走,便误了大事!初小药顿感大事不妙,身子一歪,故作虚弱地倒在公子哥的肩头,“哎哟,小女子头晕……”
呜呜,怎么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啊。
“头晕好啊,头晕有床给你躺!”
公子哥伸手欲搂,初小药又赶忙推拒,长袖掩面,道,“小女子葬的人有些多,先谈价钱,可否?”
“你说吧,葬多少?”
“二十七口。”
“……”公子哥歪头相望,“乖乖,灭门惨案啊?!”
老家丁微微眯眼,质问道“你要葬的,莫非是赵举人一家?”
听罢,围聚的百姓明显退后三大步,表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初小药见许多人仓皇离开,急忙提高嗓门说道,“小女子与赵家人非亲非故!”
众人一听这话,似乎又安下了心。
初小药看在眼里,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
她缓缓情绪,按照原定计划,谎称道,“小女子住在临城,虽与赵家人素无来往,但是对于赵举人的事迹并不陌生,据闻,他变卖心爱的名画,只为造福百姓开办私塾,在他的私塾里,不论男女老幼,皆可以读书识字;他们一家人不予余力地弘扬真善美,明明家境也并不富足,仍会节省口粮救济他人……小女子从心底里敬重这一家人。听闻赵家二十七口全部葬身火海,小女子犹如晴天霹雳,痛不欲生。然,人死不能复生,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他一家风光大葬,无奈囊中羞涩,唯有卖身葬善人。”
长长的一段话讲完,百姓们无不深深地低下头,自惭形秽,眼眶泛泪。
一个外乡来的女子且能做到这步田地,而他们这些曾经受之恩惠的人,因为穷,因为心虚,因为不想当出头鸟,因为惧怕知县的权势,因为各种他们可以找出来的因为,拼命地替自己脱罪,甚至,强迫自己忘记这一家人。原来贫穷不等于善良,有时候自私的,令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
公子哥是知县的儿子,自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见不得美人垂泪,他甩开拉扯自己的老家丁,搂住初小药的肩,笑眯眯地说道,“想办就办,本少爷有的是银子,不过你得先跟本少爷回家!”
不待初小药回应,一位老者杵着拐杖走上前,他在怀里掏了许久,终于摸出深藏在衣衫夹层中的五枚铜板,百感交集地说道,“老夫只有这么多,反正年纪大了,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离死不远,劳烦姑娘拿去买成纸钱。”
见老者掏出铜板,其他百姓也纷纷在身上找铜板,有的藏在破布鞋里,有的藏在破帽中,有的甚至缝在亵裤里。能戴在身上的,基本是百姓的全部家当。
初小药渐渐为之感动,正如翎翎所说的那样,人之初性本善,穷困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但同样容易唤醒。她长嘘一口气,肃然道,“大伙儿都把铜板收起来吧,倘若诸位与我一样敬佩赵家老小,请与我一同送赵家人最后一程。”
百姓一呼百应,声势浩大排山倒海。见状,知县家的少爷大发雷霆!
“闭嘴,都给我闭嘴!——”他怒指四周,厉声威胁道,“本少爷看谁再敢吼,再吼立马让他吃板子!都他娘的给我滚蛋!”他怒目圆瞪,瞧这趋势,全城百姓都想给姓赵的送葬?!搞搞清楚,这城池首先是他家的、其次才是朝廷的!赵老头生前常与他爹作对,这些穷鬼明摆着更爱戴赵老头,这是要造反啊!
原本高涨澎湃的气势,顷刻间被他彻底压了下去。
初小药磨磨后槽牙,还真叫翎翎说对了,官府一定会遏制百姓自发的大规模的事件,哪怕只是毫无利益可图的送殡仪式。
正因如此,才要让初小药想尽办法把自己“卖”给知县。
她强压下作呕的不适感,主动搀挽知县少爷的手臂,嗲声嗲气地撒起娇,“您为何发这么大脾气呀?葬礼过后,我便是你的人,我要办的事也成了咱家的事,再者说,只要这送葬的队伍一拉出去,谁都知晓这出银子的,是大少爷您呐……且不提您对赵家人的印象,就论为官之道。您看,管辖地突发意外死亡案件,官府非但没有逃避责任,并且出资出力风光大葬,届时,谁不得夸知县老爷大度又大气?您怎就发火了呢?”
知县少爷一琢磨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即使我同意,我爹也未必答应,实话告诉你,我爹特恨赵老头。倘若不看他是个举人,早就办他了!”
“这人都死了,还计较这些作甚?相信我,您就将我方才说的那番话转告知县老爷,他一定赞同……”她指向压抑怒火的百姓,附耳柔声道,“您看看那些百姓的表情,一个个的多吓人。这人吧,即使再老实本分,也不能总用鞭子抽,你若让他彻底绝望,他便能让你断子绝孙。”
听罢,知县少爷倒抽一口气,拉起她的手,道,“你直接跟我爹讲吧,只要我爹不反对,我陪你一起出殡都行。”
初小药暗自打个响指,娇滴滴地说,“这可是您说的,不许反悔哟。”
…………
书房里,知县盯着如花似玉的初小药,基本看直了眼儿。她说什么是什么,除了点头就是擦口水,唉,怎就让儿子抢了先呢?悔得肠子都青了!
整个府衙之中,只有师爷开动脑筋分析利弊。
最终,师爷认为由官府大办葬礼赵家一事,可行。一来树立威信;二来缓解官民矛盾;三来、待向朝廷提交公文时,给知县记上功劳一笔。嗯,实属妙哉。
一致通过提案,接下来就是大办葬礼事宜了。真别说,只要是官府提倡的事儿,那就是天大的事,告示一经贴出,百姓纷纷赶到官府门前集合。壮丁帮忙搬运空棺木;年老的轧白花、剪纸钱;衙役忙着指挥,就连牢头都跟着一起忙乎,知县甚至腾出一间空置的四合院,吩咐家丁布置成庄严肃穆的灵堂。
晌午还是自扫门前雪的穷苦百姓,此刻却万众一心,看着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初小药好生感慨,她相信百姓是真心真意想送赵家人一程,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需要有权有钱之人,愿意带头与组织。真的是很无奈啊。
天色入黄昏,她约莫着与翎翎约定的时间将近,整了整白色的长裙,又在头上系上一条的白色布带,时刻准备出发。白色代表秋天的颜色,秋风萧瑟,万物凋零,象征悲伤与死亡。
——喇叭朝天,锣鼓齐名悲歌萦绕。
二十七尊棺木平地抬起!那整齐划一的声响,既震撼心灵又触痛五感。
初小药素颜洁面,飞洒一把纸钱,肃然地走在最前方。官兵列队两旁开路,身后是悠长的出殡队伍,全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皆是一袭白衣,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如泣如诉。此时此刻,谁又能说他们不曾对赵家人心存感激?
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众人怀揣悲痛,护送二十七尊棺木前往赵家祖坟。虽然早已过了出城时间,但是只有拥有知县的特批公文,皆是畅通无阻。
高耸的城门,缓缓地敞开在初小药的眼中。伴随城门的开启,门外显现出一位黑衣男子的身型,男子手握双刀,目光冰冷。他不是别人,正是赵康。
然而,展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像白雪一样凄冷,又像暖光一般和暖。他望向千余名身穿白衣的百姓,神情中满是疑惑。
送殡队伍被挡在城门前,赵康双持双刀意图明显,初小药不焦躁也不解释,就那样目不转睛地凝视赵康,等待一个转机,一个奇迹。
印天池双手环胸依在树旁。从始至终,他不曾将查明的真相告知赵康,也不曾从言语上干扰赵康的决定,印天池只是返回客栈,将赵康唤醒罢了,至于他是否会大开杀戒,完全取决于人性。
印天池看向不苟言笑的初小药,有一种美,叫作恬静端庄。
虽说不合时宜,却不禁让他想到,她身披红妆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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